如果可以,元大娘一點兒也不想與那勢力龐大的馬家有任何糾葛,更別說結下梁子了。


    和氣生財嘛,她一個婦道人家拉拔著兩個孩子,做牙婆從來也隻為了糊口,並不企望以此職業發大財,成為大牙戶眼中的勁敵。


    幾年前生意做得太過興旺時,元大娘心中便有了警惕,深知鋒芒太露早晚會招徠禍事。於是她並不因爆增的生意量而再添購馬車,反而把過多的量分送給其他牙婆去經營,而她逐漸隻保守住宛平縣、西平縣的基業,沒再有其它的拓展。否則要真招搖成人家的眼中釘、擋路石,到時還不知道要怎麽死咧。


    兩年前推拒掉馬家的求親之後,元大娘沒能讓女兒點頭嫁人,隻好收斂鋒芒,白花花的銀子不敢多賺,心痛由他心痛,能保一家子平安最重要。


    可她憂心哪!女兒聰明靈活,一張嘴能說善道,簡直是生下來當牙婆的。雖然牙婆的社會地位低微,可這是能賺錢的行業哪。就如朝廷老是抑商,都說商人低賤如泥,讀書的最高貴;但瞧瞧那些豪宅大戶,哪個不是富賈宅邸?因此元大娘其實挺驕傲女兒的本事大,隻是……太有本事了,再加上性子倔,總見不得別人做些昧心壞事,常常強出頭,惹來一堆仇怨。真是氣壞她了。


    本以為在自己眼皮下看著,初虹再會惹事也出不了大紕漏,但……這抹自信,在今天徹底瓦解啦!


    不隻女兒給她捅樓子,連兒子也有份……


    「我……真是給你們氣死!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初生了你們就該丟到夜壺裏溺死也就算了。真氣死我了!」元大娘端差沒呼天搶地。


    元家客廳內,除了坐著一個捶胸頓足的元大娘外,還有元家姊弟以及一名小姑娘。


    「娘,柯老伯沒說要賣女兒,是馬家不講理,硬要搶人。拜托!縣城裏那個李大胖都六十好幾了,還老不修的想買第二十三個小妾,我們看不下去啦,」元再虹大聲叫著,紅通通的臉不知為了何故。


    「給我住口,你這兔崽子!」元大娘直跺腳。


    「對……對不住,都是我……我……」清秀的小姑娘仍在抽噎,初是因為驚嚇,而此刻則是抱歉於帶給人麻煩。


    元大娘歎息:


    「可不就是因為你嗎!」


    元再虹站立在小姑娘麵前叫道:


    「人家也是很可憐的,娘別再說得她更難受了!」


    「你啊、你啊——」平常有個女兒頂嘴也就認了,豈知今兒個連笨兒子也跟著反啦,氣煞她也。伸出右手直往他耳朵擰去——


    「我的娘喂!」一直不語的元初虹從中攔劫,摟住娘親順勢轉了個圈,向房裏去。


    「別拉我,我還有話——」


    「咱們母女倆先談談嘛!」元初虹轉頭吩咐小弟:「再虹,還不請人家喝茶壓驚。灶房的櫃子裏有新鮮的瓜果,快端出來給客人吃。」


    元再虹連忙應著:「喔,好的。」


    母女倆進了房,開始悄聲咬耳朵。


    「娘啊,你瞧瞧,咱們家的楞小子也該是到了有心上人的年紀了吧?」偷掀起門簾一角看出去。外頭的傻小子像無頭蒼蠅般的忙來忙去,隻為了博得小佳人的歡心」。


    元大娘怔了怔,頭顱也湊了過去,剛才一直在發火,沒發現什麽異狀,這會兒可看得真切啦。


    「再虹……喜歡這個柯家小姑娘?」


    「可不是嗎!小姑娘模樣長得好,又孝順,自十二歲起就是宛平縣大東村的一朵花,多少男子愛慕她哪,上門提親的媒婆多不勝數,也才會教李大胖硬要強娶。」


    「是長得俏。今年十四了吧?小再虹一歲。」元大娘瞪大了眼直在柯小姑娘身上打量。「如果連大東村最苛薄的錢婆子都會稱讚她的話,可見這小姑娘的婦德是沒話說的。」婆婆看媳婦,愈看愈中意。


    元初虹想到那個錢婆子,笑容差點撇出不屑的弧度。那老太婆對她可沒半句好話,說什麽元家閨女無德無儀,恐怕要捧上一百兩嫁妝才有勇夫勉強願娶。嘖!


    不管她。繼續道:


    「長得清秀,必然生得出漂亮逗人的孩兒,夠你日後抱出去街坊風光好幾年啦。」她這阿娘愛死了長相可愛的孩子。在街上見到了,少不得要買糖哄哄,自個兒便開心一整天。「再者,她是有名的孝女,那柯大娘去年亡故前,臥病了三年,小姑娘一肩扛起了所有家務無半句怨言,能繡花、善織布、慧質蘭心、性情溫順,簡直是每個婆婆心中的佳媳之最哪。當然,也是每個小夥子心目中的如花美眷哩。」


    「是嗬、是嗬……」開始傻笑,元大娘一張嘴笑得合不攏。見到外邊動靜,扯著女兒呼道:「快看!小姑娘臉紅到耳根去了,會不會是對咱們傻小子也有意思哪?」


    外頭,元再虹一張炭黑的國字臉上幾乎沒寫出個呆字,紅潮灌頂,讓他向來靈活的身手份外僵硬,不是絆著了椅腳,就是撞到了桌幾,手上那盤柚子差點往小佳人身上砸去;手忙腳亂之後,兩人麵麵相覷,紅著臉各自別開了去。


    「我……那個……我……」茶盤不知丟哪兒去,元再虹手上各抓一瓣柚子,都給他擰出汁來啦。


    「哎,都捏爛了,怎麽吃啊?」小姑娘輕柔地道。


    「啥?怎麽吃?這麽吃的——」他把手上的柚子全塞進嘴中,含糊道:「隻要記得把籽吐出來就好……唔!咳咳咳……」嗆著了,開始猛咳。


    「你小心些兒!」小姑娘著急的幫忙拍他的背。


    母女倆在簾後一致搖頭。


    我怎麽會出生這種笨兒子?元大娘哀怨自問。


    我怎麽會與這種笨蛋做姊弟?元初虹歎息不已。


    不忍再看,元再虹推了推母親:


    「好啦,現下您同意我們做這事兒,不是因為好管閑事了吧!她是小弟的心上人,一切純屬不得已。」


    元大娘張大嘴,啞口無言。


    這馬家的梁子怕是結定嘍。


    ※※※※※※※※


    馬家,五代經營人牙子生意,由最初的小家小戶,做到如今吃下山西省八成以上生意的規模;可惜臭名遠揚,近年來更以買仆為名,專替老太爺找貌美小妾以賺取暴利;如今享有富裕生活,對此更是樂之不疲。趨附著為富不仁的惡勢力,成日作威作福,好不風光。


    「什麽?!人弄丟了?!你是怎麽辦事的!」馬吉肥嘟嘟的手臂拍擊在桌幾上,吼聲如雷。


    在馬家做事的人牙子陳平回道:


    「原本一切好好的,我們在柯家丟下二十兩銀子便把人架走了,怎知還沒走出大東村,就給人暗算了。先是頭頂罩上黑巾,然後三人都被繩子吊到樹上,等黑巾扯下來時,柯家小妞也不見啦!」


    「混帳!一點事也辦不好,叫我怎麽對李老爺交代?我可是收了二百兩,打包票說三天內一定把人送到!是誰敢與我馬家作對?馬上給我查出來!」


    「在查了、在查了!柯家小妞總會回家去,我已派人盯著,一有動靜就會來報。」


    馬古恨聲撂話:


    「要是給我知道是誰搞鬼,定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這時一名家了跑了進來——


    「老爺、老爺!有消息了!」


    「快說!」


    家丁道:


    「有人上門向柯老頭提親,柯老頭也答應了,三日後就要娶過門啦!」


    「什麽?!竟然有這種事?」馬吉氣得一身肥肉都在抖。


    「老爺、老爺!」又一個家丁飛奔進來。


    「又有什麽事?」


    「何家退回二十兩銀子,說不賣女兒。」


    「好大的膽子,到底是誰?」


    先前那個家丁道:


    「屬下打聽過了,好像是宛平縣城元大娘家提的親。這個親事是做給她十五歲的兒子。」


    馬吉雙眼一眯,沉怒道:


    「是她?!」


    那女人居然敢跟他杠上?


    一時之間新仇舊恨全湧上心頭——


    「兩年前我看她女兒是塊料,上門提親被她拒絕也就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計較,反正她那平凡的女兒也配不上我玉樹臨風的兒子。那女人小家小戶的做人牙子生意,不侵擾到我們也就算了。才覺得她識相,不料今天居然敢做出這種事,看我還饒不饒她!」


    「是啊!別讓他人騎到咱們頭上來!」眾羅嘍善盡吆喝的職責。


    「來人!」馬吉喚著。


    「在!」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絕不教那一家子好過日!


    ※※※※※※※※※


    「元家要辦喜事?」甫踏入宛平縣城,便聽到姑母正與街坊傳遞這個尚熱呼呼的消息。年-低呼出聲,心口覺得沉沉的,連手上的禮盒都要握不住。


    年家大姑點頭直道:


    「可不是嗎?挺倉促的,昨兒個才去柯家提親,後天就要娶過門啦。」


    「是挺倉促的。」他呆呆應著。


    「哎呀!阿-,你趕了半個月的路程才抵達宛平縣,也不快去歇歇,別是現在就要趕回西平縣的山村了吧?不是說明夭才搭驛站馬車的嗎?雖然說有六年沒回家了,但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要是累病了,豈不教你爹娘心疼?這些年你也更是爭氣哪,連送姑母的禮都買得這麽好,可見你在京城是發達嘍……」年家大姑心喜的碰著桌上那一大塊豬肉與兩條肥魚,以及一疋五十尺長的布料。


    「姑母,我還沒要走。這些禮是要提去拜訪元大娘。既然她家中有喜事,看來我得再包個紅包——」


    年家大姑驚恐地叫:


    「不可、不可!你別去,會倒楣的啊!」


    倒楣?年-微皺著濃黑的眉,不解地問:


    「好好的喜事,怎麽說倒楣呢?」


    「你該知道那個馬家吧?元大娘就是犯到了馬家,接下來恐怕要慘啦!他們家的楞小子要娶的正是馬家要的人,沒人敢上門賀喜,怕被牽連哩。」


    是元再虹要娶妻?!鬆了一日氣,唇角不自覺勾了起來。「呀!那麽早?他才十五是吧?」


    「是早了些,但也到時候嘍。你娘先前就掛念著你也十八歲了,該娶媳婦了。」年家大姑點了點頭,再拉回正題:「你就別去了唄。」


    年-仍是決定要出門:


    「不礙事的,我去去就回來。」


    不理會姑母的呼喚,他安步當車的往城南走去。路途中經過市集,見到有人在賣桂花涼糖,掏了幾文錢買了一小袋。嘴中含著記憶中芳甜的滋味,一步一步拉近距離。一年未見,不知她是否依然是相同的模樣?


    其實這些年他漸漸不愛吃零嘴糕點了,總覺不是甜膩過頭就是酸得人牙都軟了。就這桂花涼糖,每見到有人賣,都會買一包來吃。


    與且一說是在享受又涼又甜的滋味,倒不如說他是藉此沉浸於童年的回憶。在那暗淡且無止境的困頓歲月裏,突然的一抹芳甜,劃破了絕望的茫然,從此是另一番天地,讓他可以努力成今天這樣的他。


    走了一個時辰,總算來到了元家。


    掛喜帳貼紅紙的,是像要辦喜事的樣子,但少了進進出出的人潮,再加上叩緊的大門,怎麽看怎麽的怪異。


    他伸手敲門。


    不一會,裏頭傳來悶悶的低應——


    「誰呀?」


    「我是年-,來拜訪元大娘,順道討杯喜酒喝來著。」


    大門嘎吱地打開了,隻一條縫,伸手將人往裏頭扯之後,飛快又緊閉上門。穿上門栓之後,再以一根實木頂住門板,確定固若金湯後,才有空對來客打招呼。


    「哎呀,年-,怎麽會回來呢?趙老爺那麽好,居然放你回家探親哪?看來我今年是不必替你送家書啦!」元初虹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前這個又高又結實的端正男子,每年見他一次,都覺得不同,真是男大十九變呀。


    年-攤開雙手任她看。這些年的曆練,早就讓他磨厚了臉皮、練壯了膽,一副安然自在的模樣。


    「你忘了,我當年賣了趙府六年,如今屆滿了。」


    咦?六年了嗎?她眨眨眼。


    「哇呀,那現下呢?趙老爺不會放人吧?」去年上京城看他,他已是個小管事了。主人出門采辦的貨品,全由他打包看管,買貨花用多少銀兩也由他計算,可見多受倚重。


    年-的笑容有些自得,雙手負在身後,挺了挺身軀道:


    「老爺子是希望我再簽個工契給他。」


    元初虹以手肘頂頂他,賊笑地問:


    「工錢很可觀吧?」


    「哎。」他咳了聲,不自在的退開一小步。


    她無所覺,再度偎近他追問:


    「一年多少?說來聽聽嘛。」


    「一年給五十兩——」


    「嘩!」她大叫,對這天價感到暈眩,直抓著他手臂搖著。「你發啦!發達啦!一年五十兩,夠你一家子在縣城內買間宅子住啦。」一般富戶每年肯給十二兩銀子當工錢就算優差,大家搶著去了,天哪!五十兩……「你到底在趙家有多風光啊?」


    老實說,非常風光。


    給逗得麵紅耳赤,他甚至還沒說出老爺子鼓吹他簽十年所開出的條件呢。配有宅子一間、丫鬟、小廝各一名,兩匹馬加一輛馬車;月領十兩,並且可將一家子人全接入京城……非常之優渥,還有議價大空間呢。可是……


    「我沒答應。」


    「嘎?!」她笑聲一頓。「你哪兒不對了?沒答應?」


    「我……」


    才要說明,就給打斷了,元大娘自屋子裏呼叫著:


    「是誰來啦?初虹,怎麽不進來?你不把儀式主持完,他們怎麽進洞房啊?」


    「來了!」終於想起裏頭正忙著呢,拉起年-往裏頭跑。「娘,有客人來喝喜酒!」


    「怎麽?不是後天娶親嗎?」現在是怎麽一回事?年-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今天啦,早日生米煮成熟飯早安心。來來!一同來觀禮,做個見證,其它稍後再聊……」


    ※※※※※※※※※※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元大娘與柯老爹端坐在上位,欣慰的看自家小兒女結成姻緣,雖沒有大排場,但該有的也算全有了。硬是拉來一位年高德劭的元氏宗親當見證人,使這小小婚禮能夠成立,並被承認。


    沒什麽來客,就兩家人坐在一塊兒吃吃喝喝。那個元老爺爺生怕有禍事,早早走人,所以客人隻有一位,就是年。開心的新郎倌隻會傻呼呼的笑,不好意思偷看小妻子,隻好拉著年-扯些有的沒的——


    「啊,年-,我今天真是高興,你明白嗎?心裏住了個人很快活很快活哩。」


    年-笑應:


    「是,是,明白的。」


    「耶?你明白?原來你心中也有人是嗎?」元再虹笑嗬嗬地:「我想也是。你一表人才,又被京城大老爺倚重,心儀你的姑娘肯定不少,你何時請我喝喜酒呢?」


    「還早。沒你的好福氣,看來明年你就可以讓你娘抱到白胖的娃娃了。」年-看得出這是一對有情人,即便是權宜婚姻,也會是對恩愛小夫妻。


    元再虹揮揮手。


    「不不,太快了,過些年吧。娘說太早生育的女人家不好,老了之後身子會差些,最好等她十七歲再說。」


    元大娘笑啐了口:


    「傻小子,你媳婦兒都羞得抬不起頭啦,別說了吧!」


    「我說真的嘛——」


    元初虹端出一盤水果,對小弟道:


    「我看慧兒折騰一天也累了,你還是先扶她進房吧。收拾的事全交給我,別讓她出來勞累。」


    「哦,好。」


    見小夫妻倆離席了,柯老爹才垮下一張臉,歎道:


    「今日一早,馬吉上門要求我交出慧兒,我怕日後你們不得安寧了,他可凶悍得緊哪。」


    元大娘強笑的安慰他:


    「親家,別擔心。至少慧兒這麽好的姑娘,沒讓人糟蹋,還成了我家媳婦。我們一同擔待吧。就不相信那馬吉能奈我何,他總不敢殺人放火吧?」


    但他的小人招數卻是層出不窮,唉……


    「真的不必擔心嗎?」柯老爹是老實人,一輩子沒見識過壞人的手段,所以兩三下就信了元大娘的安撫,口氣輕鬆了些。


    「不必擔心。明日呢,你就帶著三個孩子先到鳳陽的親戚家住個半年。馬吉的事全交給我們解決。你們往南走,再虹帶著慧兒往北方的開平走。他要的人全走光了,什麽事也做不成啦!」


    元大娘忙著對親家麵授機宜,年-自動自發的起身收拾碗筷端向灶房,元初虹正在後門打水要洗碗。


    「我來。」輕而易舉的以一隻手提起那桶笨重的水。


    元初虹甩了甩手,費了好大的勁才打起的水,人家一手就搞定,男女的力量真是天差地別。


    他將水倒進木盆中,蹲下身,袖子一卷就搓洗起碗筷,沒把工作交還給她,很自然而然的樣子。她蹲在一邊由他去勞動,笑問:「這兩、三年你不大做這種小雜役的工作了吧?」


    「嗯,都在外邊跑。回到宅子也隻忙著帳房的事。」


    「很好哇,那稍早你為何說沒答應趙大爺的雇傭?」她從一邊的籃子裏抓出一顆柚子剝皮。


    他停頓了下,才道:


    「今年年初,趙總管給送回了家鄉。」


    「咦?為什麽?他才五十來歲,身子骨硬朗得很不是嗎?」她張大嘴問。


    「他出門辦事時不慎落馬,跌斷了一條腿。雖仍有能力管事,但無法出門奔波。老爺賞了他一大筆銀兩,送他回家鄉了。」


    「那……趙總管個人的意思呢?」記憶中趙總管是個很樂在工作的人,幾乎把趙府當成出自己家業一般的盡心盡力。


    「總管走的前一天,我去向他告別。看到他……一下子老了二十歲似的,都沒生氣了。他家鄉已沒有親人。d口十歲進趙府,四十多年以來隻當這兒是唯一的家。他笑笑地對我說:沒法子,終究不是由自己真正的家業,人家要換人,你就得走。」


    元初虹聽出了重點,輕道:


    「你曾經以他為努力的目標,所以特別震撼是吧?」


    就知道她一定懂!她一向比別人聰明。他看向她:


    「他老人家並不算一無所有,畢竟老爺一向慷慨,給了一千兩養老。但……我以為當生活溫飽之後,賺更多的錢並不會更快樂。快樂,或許必須是來自努力之後所堆砌出的成就感。那是成功,也是錢。但錢,卻不一定可以買到成功與快樂。你懂我的意思嗎?」問得好急切。


    她想了一會,點頭。


    「嗯。你對事業的渴望已超越金錢,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把錢視作一切的小鬼了。」


    他笑。


    「其實還是一樣。一旦事業有了,錢還會少嗎?隻不過,我不想老了之後除了錢,什麽也沒有。」他不否認出口己愛財如命。


    將柚子剝成兩半,一半遞到他嘴邊。


    「應該說,你厭惡被取代、被攆走。同樣是努力賺錢,你希望自己獨一無二,就算日後斷手斷腳,也仍然存在,不可或缺。」


    張口咬下那又酸又甜又多汁的柚子,滿滿的笑容已不必說太多。他是開懷的。


    她拍拍他。


    「當然我們是不敢想成為像趙大爺那樣的富賈啦,可是就算開小商鋪,也是老板級人物。以後還請你多關照呀,年老板。」


    他張口要說話,卻教她頑皮的塞進了大半片柚子,兩人笑鬧了起來。他撩水潑她,嚇得她趕緊溜,繞著水井躲他,還不時把柚子皮往他身上丟。


    「喂!你有沒有風度呀!怎麽可以追著我這個弱女子喊殺喊打的?是男人就該吃虧認衰!」


    「哪來這道理?喔!」又被一片柚子皮打中額頭。他單手往井沿一撐而跳,竟然越過了井,飛身擋在她身前,她一時煞不住身,整個人往他懷中撞去,又是兩聲慘叫!


    「哎唷,我的頭!」一定腫起來了。


    「唔……我的下巴……」八成給撞瘀了。


    兩人蹲下身各自撫著痛處,又疼又想笑的,一時找不出話說,隻能齜牙咧嘴互望,夾著傻傻的笑。


    但不知為何,笑著笑著,竟是覺得有點尷尬。


    「呃……我……」不開口好像怪怪的,她張嘴發出虛詞。


    他突地伸出手,像要撫摸她的發——


    啊?他在做啥?元初虹胸口重重一坪,沒能反應。他不會是要……輕薄她吧?不會吧?可……行為又像……


    年-將黏在她發上的柚子籽挑了出來,無視她的怔然,提醒道:


    「你頭發沾到柚子汁液,黏黏的,都黏上一些塵土了,你今晚可得小心梳洗一番,恐怕會打結哩。」


    嘎?!什麽?什麽跟什麽!


    還是怔怔的看他-臉上泛起會錯意的困窘紅暈,覺得自己做了一次笨蛋,一個莫名其妙思春起來的大笨蛋。人家壓根兒沒那意思,她在怦然個什麽勁兒!


    他隻是……看她頭發太髒,提醒她該洗了而已。


    一股深沉的懊惱彌漫周身,恨不得立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再也別出來見人。


    真是的……


    她在期待什麽嗎?


    對年-,隻是朋友,不是嗎?


    她到底在期待什麽呀?


    兩人之間,不可能的好不好!


    至少,他對她……是無意的。


    同樣十八歲,他行情正好,而她卻……已經太老。


    自己更是個大呆子!呆子、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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