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畫室裏又呆了半個小時,確定今天等不到人後,默默起身,把邵聽風髒兮兮的筆刷撿了起來,走到教室後麵的水池邊上,仔細地洗幹淨後重新插回他的工具台。而第二天,第三天,邵聽風依舊沒能出現在課堂上。足足失聯四天,期間時禎和程斐發出去的信息杳無音信,全部石沉大海。程斐從一開始的淡定,逐漸變得憂心忡忡。他忍不住詢問老師,結果老師告訴他,邵家已經幫小炮灰請過假,具體哪天回來並不清楚。其他同學一副習以為常的態度,仿佛並不吃驚。隻有一個經常受他改畫的同學,大概看出了他的焦慮,便跟他說了一些關於邵聽風的事情。“邵同學啊,他情況有點特殊,以前就經常曠課,很少出勤,也就你來了之後才開始天天來教室的。”程斐有些錯愣:“他以前經常不來上課?”“是啊,也不知道是曠課還是請假,反正人幾乎很少出現在教室,最多是沒門課程結束後來交個作業,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那同學想了想,悄聲道,“但他是邵家小公子,咱學校又是邵家產業,哪有老師敢管他的事?全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他不惹事,老師們都當做沒看見。”程斐五味雜陳,他印象中的邵聽風很乖巧,從不亂惹事,就算惹事了邵家也不可能真的庇佑他。他忍不住為邵聽風辯解:“他並沒有幹過什麽出格的事情吧。”“這倒也是,”那同學趁著正主不在,悄悄道,“他就是性子沉悶高冷些,其實真出格的也就一件事。”“什麽事?”同學:“你搬進去前他是有一個舍友的,但後來有一天,兩人不知道為什麽吵了一架,然後邵聽風就把那個舍友的東西全部扔下去了——誒,你放心,他在大半夜扔的,靠草坪那側的窗戶,沒砸到人。”程斐隱隱記得,第一天遇到的學長提過這件事,但他從來沒把這種事跟小炮灰聯係在一起,不由道:“他為什麽要扔別人的東西?”同學左右看了看,歎口氣:“我聽說是因為那個舍友嘴賤,提了邵聽風的母親——不是現在的繼母,而是親媽。那前舍友嘲笑邵聽風克死自己母親。”頓了頓,同學把聲音壓得更低:“邵媽媽是當著他的麵跳樓自盡的,據說死狀極其慘烈,屍體離他不足一米,血和腦漿都噴在他身上……”程斐愣愣的,嘴唇動了動,幾乎無法想象那種場景。“這件事上過新聞,很多人都知道,大家都不會提,偏偏是那個人有毛病,沒事揭人傷疤,還要在別人傷疤上撒鹽,也怪不得邵同學扔他東西,如果是我,我恐怕能直接把人從十二樓扔下去。”同學憤憤不平道。想到什麽,他又撓撓頭:“據說因為那件事,邵同學自閉了兩年,看了許久的心裏醫生才能重新回來上學。他以前成績特別好,是別的專業的學生,後來不知怎的調劑到咱插畫班……剛來我們畫室的時候,他整個人特別陰沉,從來不說話,我們都不敢跟他玩。哎,我們也不是故意要疏離他,實在是長得這麽高的男生終日陰沉沉的很嚇人啊!好在大二以後,他終於開口了,這不,偶爾來上課,我們也會跟他打招呼,甚至還聚過一次餐,雖然後來他露了個麵中途就走了,但大家都能感受到他比之前好相處許多……”同學絮絮叨叨地聊著。程斐沉默地聽完,沒有應答一個字。原著隻提過邵聽風母親早逝,卻不知道她竟是以這樣慘烈的姿勢離開,事發地離邵聽風不足一米,等於逼迫孩子親眼見證母親生命的急速流逝。不知道邵聽風需要多少勇氣,才能從這樣可怖的痛苦和陰影中走出來。他才不過二十歲,大概除了個出嫁的姐姐,從沒人真正關心過他,明明在努力地適應著沒有母親的世界,他怎麽會誤以為對方是個幼稚的膽小鬼呢?程斐突然感到胸口一陣揪心的痛,以及後悔,後悔他之前沒有對對方更友善點,後悔沒早點知道對方的不容易。他深吸一口氣,想緩解心頭那股壓抑的情緒,冷不丁察覺到肚子裏有點輕微的動靜。咕嚕嚕,咕嚕嚕,咕嚕嚕。不疼,也不難受,若非他現在安安靜靜坐著,恐怕完全注意不到。程斐嚇了一跳,立即屏息凝神,想再感受一次那奇怪的異動。仿佛受到他的召喚,下一秒,那種咕嚕嚕的感覺又回來了!隱隱約約,好像有條魚兒在裏麵吐泡泡,好像在下腹部,又好像在肚臍眼,仿佛無處不在,又隱蔽得隻像是他的一種臆想。程斐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在座位上坐了多久,等他再次回過神,才發現同學們全都走光了,天色也不知不覺暗了下來。程斐沉默地收拾東西往宿舍的方向走,走到一半時,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秋天的雨是很涼的,打在身上有點冷,幸好宿舍樓不算太遠,路上有遇到同班同學,他也就安然無恙地回到了時禎的宿舍。衣服稍微有點濕,程斐擔心會著涼,果斷找時禎借了一套厚點的衣服。他帶下來的衣服太薄了,天氣漸漸轉冷,那些衣服不夠保暖。等他換完衣服出來,才發現外麵雨勢突然變大,比陸依萍找她爸要錢那晚還誇張。程斐聽著那水砸在窗戶上的動靜,心底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一般小說裏下這種雨都會有什麽事情發生。雖然按照時間線來說還未到邵家破產,但誰能保證邵聽風這微不足道的小炮灰,會提前被送去領飯盒呢?他忍不住又試圖給邵聽風打電話,但依然是忙音。最後,他改成發短信,內容簡短,就兩條。第一條是:【爭不過就不爭了】第二條,程斐咬咬牙:【大不了我疼你】石沉大海,毫無回音。一直等到十一點多都沒回信,程斐下意識撫了撫肚子,知道自己不能任性,為了身體他得休息。他沒鬆開手機,而是握著入睡。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有些迷迷糊糊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程斐眼睛都還沒睜開,拇指已經下意識地按下接通。看到上麵顯示的是一串號碼,他心裏有些疑惑和失望,剛湊近耳邊,就聽對麵傳來一個有點熟悉的急促的女聲。“喂?我是邵聽風的姐姐,請問你是他的舍友嗎?”程斐一個激靈,立即清醒:“我是。”“冒昧打擾,小風他出了點事。”邵聽雨語氣焦急,“他跟家裏鬧翻了,手機也沒拿就離開,現在應該快回到學校了,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他的情況,他情況不太好,身上可能受了傷。”掛完電話後,程斐什麽睡意都沒了,立即套上外套走出臥室,隨便套了雙鞋在腳上就要往外走。誰知剛打開門,就見外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身量很高,足足比他高了大半個頭,程斐還記得臨走前這人在某一瞬間突然爆發的壓迫感,但此刻對方沒有絲毫氣勢,他站得並不挺直,薄薄的寬肩微微塌著,整個人歪歪斜斜地靠在回廊陽台邊上,身上衣服已經濕透,水正滴滴答答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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