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城,外城區。


    這座城市采用的布局是傳統的奇幻城市規劃,不同於多恩地區的風土人情,環城是一座中央是黑色尖塔,四麵呈圓環狀的巨大城市。這裏的城區規劃並不是那麽現代,是一層一層往外擴建的,所以通常被分為內城區和外城區。最內層是貴族是居所,以聯排別墅為主,市政廳也坐落於次,這裏有綠色的草坪,精心打理的花園,以及配有各式奢侈品的莊園與別墅,精美雕像和華麗噴泉點綴街頭或私人庭院。


    往外就是精靈長街,附近有高檔店鋪、公園、競技場、歌劇院等等的建築。


    環城的布局規劃很有意思,從街道的命名就能看出來,這裏的街道有不少以種族命名,從內到外依次是精靈長街、矮人大道、半身人長街等等,城市規劃從內到外依次是學院區、衛戍區、行會區、市場區、馬隊區、紅燈區、棚戶區等等。


    各式各樣的建築坐落分明,將整個城市劃分出了牢不可破的階層壁壘。


    在環城,貧民區的占地麵積最大,這裏應該是整個達貢地區最大的貧民窟,低矮的窩棚裏麵生活了數十萬人。這裏住的基本上都是最窮的窮人,許多人甚至租不起廉價旅館裏的一個小房間,他們蜷縮在破爛不堪的建築中,在過度擁擠的狹小空間裏搭個小窩棚,掙紮著捱過每一天。


    這裏的居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街道因為年久失修,下水道(嚴格來說排水渠)已經徹底被汙穢堵塞,整個城區充斥著一股令人作嘔惡臭,甚至腐肉的臭氣,不過看樣子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


    因為有不少半大的孩童正在垃圾堆裏麵翻找食物,還有其他能夠用得上的生活物質。


    “先生,需要服務嗎?”一個怯生生女孩的聲音響起。


    蕭恩的擬象分身行走於這片遍地汙穢的城區,他偽裝成一個小行商,穿著灰撲撲的長袍,看起來也不像富人,但是也比那些衣不蔽體的貧民好很多。在對麵的小巷中是一個年紀十六歲左右的小姑娘,破舊的長裙沾著汙穢,似乎很久沒有清洗,頭發也是髒兮兮的,臉蛋依稀可以看見一點青春靚麗的痕跡,她膽怯地注視著蕭恩,遲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一點一點靠近。


    這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小心翼翼道:“隻要5塞斯。我就可以為你服務。先生。”


    5塞斯。


    在多恩市隻能買一個加肉的卷餅,但是在這裏卻可以讓一個年輕的女孩出賣肉體。


    蕭恩低頭俯視著眼前這個怯怯的髒兮兮的女孩,他不是聖母,但是他這一路看到的景象,確實讓他感到於心不忍。他去的第一座大城市就是多恩市,長久以來他一直以為別的地方就算不如多恩市,應該也不會差得太遠,可是現在他徹底推翻了這一切。


    這裏比深淵城更像是地獄,至少深淵城能吃飽飯。


    環城的城門區附近還稍微有點人間的樣子,可是在這片垃圾堆中修建起來的貧民窟,蕭恩是真的看到了無數麻木的行屍走肉。


    他伸手掏出一張1第納爾的紙鈔,遞給了眼前的小姑娘。


    女孩的眼中浮現一絲驚喜,她小心翼翼地轉身,在轉身後進入小巷,掀起裙子道:“先生,我可以為你服務兩次。”


    “先生?”


    當她回頭時,身後早已經空無一人了。


    貧民窟的外麵是一大個垃圾山,有許多年紀不大的孩子在垃圾中玩耍,他們很多身上甚至都沒有一件衣服,滿身汙穢,跟蒼蠅與蛆蟲作伴。如果你施舍給他們一點點錢財或者食物,很快就你會被他們團團圍住,一雙雙饑餓期待的眼睛注視著你。


    更外麵就是馬隊區和倉庫區。


    那些抵達城市的商隊將騾馬存放於此,街道上到處都是牲畜的糞便,揚起的塵土中可以看到道路兩旁表情麻木僵硬的苦力,那些運來的貨物會在這裏卸下,然後送往倉庫區,第二天在轉運到市場區。


    漫天飛舞的蒼蠅中,那些出身貧民窟的成年勞動力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他們也極少主動攬活,就是表情僵硬地躺在那裏,等待有人主動找自己做事。


    怠惰。


    或者說已經徹底麻木了,因為他們不管如何努力工作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在這裏永遠沒有容身之地,永遠都是住在貧民區肮髒的窩棚裏麵,永遠不可能像個人那樣有尊嚴的活著。


    因為完全看不到一絲改變命運的希望,他們的內心已經蒙上了灰蒙蒙的陰霾,讓他們的自我也漸漸扭曲。


    他們就像是鴕鳥,把自己的腦袋埋在地下,用一具行屍走肉般的軀體苟活。


    “儀式隻是讓這一切更極端化。”


    “如果沒有儀式,在求生欲下,他們不會表現得如此怠惰,但是儀式讓他們的求生欲也一點一點消失了。”


    他們正在慢性死亡。


    這些人已經被徹底馴化了,就算活得豬狗不如,他們也沒有反抗的勇氣,因為怠惰讓他們安於現狀,一直到死亡降臨。


    環城並不缺少勞動力。


    因為這裏從事底層工作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讓騾馬停下,然後他轉過身去,就像挑選牲畜一樣,從街道的角落裏麵挑選一些看起來比較強壯的苦力,隻有這個時候那些麻木怠惰的男人才會主動站起來。


    “你、你、還有你。”這個商人挑選了三個看起來強壯一點的苦力。


    其他的苦工看到後也沒有爭搶的意思,挑選完成後,他們又一臉麻木地蹲在了牆角下,雙目無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些人裏麵有些已經因為長期攬不到活,餓得有點骨瘦嶙峋了,放在其他的地方,估計早就已經忍不住偷盜搶劫,幹點放棄底線的事情,但是他們並沒有,他們會一直怠惰到餓死。事實上也餓不死,因為當他們扭曲到一定程度,就開始吃別的東西了。


    一箱箱沉重的貨物將這些苦工壓彎了腰,他們低頭搬運著,將它們送往倉庫區,這條街道上都是這樣的人,比騾馬還要騾馬,畢竟騾馬是商人自己的財富,還需要好好愛護一下。


    砰。


    一個苦工好似意識恍惚,突然間腳底一滑,肩上的貨物落下,在散落的箱子裏麵,一些昂貴的貨物散落一地。


    “蠢貨!”


    “你幹了什麽?”氣急敗壞的商人揚起馬鞭就抽了下去。


    一道血痕浮現。


    商人連抽了數鞭子似乎還不解氣,抬腳踢在了對方的門麵上,頓時一股鮮血就流了出來。


    他憤怒道:“你被解雇了!”


    “給我滾!”


    該死的賤民。


    這個商人揚起馬鞭再次抽了出去,可是這一次,眼前的苦工卻伸手抓住了他的鞭子,在他抬起的頭顱中,商人看到了一雙散發著綠油油寒光的眼睛,這可怖的目光頓時讓他心中一顫,不由想到了最近的一些傳聞。


    據說,下城區最近有些人失蹤了,據說,有衛兵半夜巡邏看到了有人去汙水溝抓老鼠蛆蟲吃,據說,大墓地裏一些最近埋下去的人屍體不翼而飛等等。


    環城的這些賤民一直表現得很溫順,他們就算餓到半夜抓啃噬殘骸的老鼠,去垃圾堆裏麵翻找食物,在汙水溝裏麵吃蛆蟲腐肉,他們也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可是這一次,他在眼前這個苦工的眼中,看到了擇人而噬般的可怖目光!


    砰。


    這個苦工一把奪過馬鞭,反手抽在了這個壓榨他們許久的商人身上,一道血痕浮現在那肥碩如豬的臉龐上,伴隨著鮮血的味道,苦工眼中綠油油的微光越發明顯,他甚至饑渴地喉結聳動了一下。


    “你要做什麽?!”那肥胖的商人一瞬間嚇尿了,他感覺對方就想吃了他一樣。


    麻木的表情漸漸散去。


    那個黝黑的苦工看著麵前驚恐萬分的商人,似乎是發現了新大陸般,反手又是一鞭子抽了出去,淒厲的哀嚎聲響起,那肥碩的商人這才想起什麽,大戶道:“護衛!衛兵!快去叫衛兵!……”


    幾道人影快步跑來。


    那佝僂著身影的苦工突然狂笑了起來,他猛地飛撲而上,抱著那個商人肥碩的臉就啃噬,噴湧的鮮血中,對方的臉皮直接被他咬了下來,那苦工也不咀嚼,直接吞了下去,然後一口咬在了商人的脖子,抱著他的脖子痛飲鮮血,那肥碩的商人掙紮了幾下,便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一股鮮血沿著街道蔓延。


    仿佛是聞到了什麽味道,之前表情麻木怠惰的其他苦力抬起頭來,甚至有人用手沾了沾地麵上流淌的鮮血血液,放在嘴裏吮吸起來。


    環城有足夠的食物養活這些人,但這些食物並沒有流入貧民的手中。


    暴食,往往意味著浪費。


    這座城市籠罩的黑暗儀式,將現實切割成了兩個世界。


    這裏每天都有人從貴族區運出來的成堆垃圾中尋找殘羹冷炙,這些垃圾也養活了下水道成群無數的老鼠蛆蟲。


    一隊全副武裝的衛兵快步趕來,為首的隊長是一個肥碩粗壯的男人,他曾經很強壯,而如今肥碩且強壯。


    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毫不猶豫地拔出了利劍,直接朝著那個抱著商人脖子啃噬的苦工刺了過去。


    噗嗤!


    利劍直接刺穿了這個苦工的心髒,那衛兵隊長翻過屍體,看了一眼他微微翻綠的瞳孔,沉聲道:“把屍體處理一下。”


    這苦工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兩個略微有些肥胖的衛兵拎著苦工的屍體就往外走,因為這裏發生了意外事件,衛戍區那邊很快派來了一支巡邏隊。一個壯碩如豬的治安官也很快趕到,他一邊擦著汗水,一邊從馬車上走下,十幾分鍾後就有衛兵封鎖了街道。


    貧民窟那邊。


    三個衛兵拖著苦工的屍體正在往外走,突然間一陣哭泣聲響起,一個婦女的身影踉踉蹌蹌跑來,身後跟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不同於附近麵黃肌瘦的其他人,女人和孩子的臉上都有一絲血色,她們看著男人遍布鮮血的屍體,一時間怔在了原地。


    鏗鏘!


    那肥碩的衛兵拔出了武器,反手一巴掌就把撲過來的女人打倒在地,一股鮮血瞬間就從女人的額頭流出。


    一個衛兵攔下女人,看了看天色,沉聲道:“趕緊處理屍體。”


    另外兩個衛兵點點頭,轉身就拖著屍體朝大墓地走去。


    女人無助地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丈夫的屍體被拖走,她蜷縮於遍布汙穢的地麵,淚水早就已經模糊了雙目。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緩緩地爬了起來,她表情麻木地伸手牽起一旁哭泣的孩子,麵無表情地朝著貧民窟裏走去。在穿過了一條曲折汙穢的小巷後,女人推開了窩棚的大門,這個簡陋的小房間隻有十來平米,所有的東西都堆積在一起,一張破舊的桌子上放著鍋碗,裏麵是剩下的麥粥糊糊,還有一些明顯是泔水中撿來的殘羹冷炙。


    “吃吧。”


    女人端起碗,給年幼的孩子盛了一點吃的,她一片灰敗的目光看了看外麵張頭探望,但卻神色麻木的鄰居。


    吱嘎。


    她緩緩地關上了大門。


    女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廚房的角落,她伸手打開了破舊的陶罐,裏麵散發著一股惡臭的血腥味,掀開一看能夠看到一些毛茸茸的動物屍體,旁邊有處理過食用的痕跡,那是丈夫的食物,他不讓她們母子吃,但是他自己卻吃了不少。


    女人抓起老鼠屍體大口大口啃噬著,她絕望而灰敗的雙目中滿是痛苦,鮮血順著嘴角流淌。


    不知道何時,她握緊了一把小刀。


    “媽媽!……吃……”那幼小的孩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顫顫巍巍地端著一個破碗,將碗裏的食物送到了女人的麵前。


    那滿嘴鮮血的女人愕然抬頭,她一片死寂灰敗的雙目中,似乎還有一縷微光在閃耀。


    破舊的窩棚裏溢出了一股惡臭的血腥味。


    就在其他人以為又一個人熬不下去時,那緊閉的大門又緩緩地打開了,女人牽著年幼的孩子,跪在了左鄰右舍的麵前,那顫抖的沾血雙手,強行摁下了孩子的頭顱,將他的頭摁在了遍地汙穢中,讓他跪在了這些人的麵前。


    她在給孩子求一條活路。


    大墓地。


    兩個衛兵拖著男人的屍體一路走到大墓地,下水道裏麵已經不能扔了,裏麵出了大問題,老鼠泛濫成災,蛆蟲、蒼蠅、蟑螂等等的生物都有問題,貧民窟的賤民不知死活,吃了這些東西後有些直接就瘋了。


    “直接埋了?還是燒掉?”一個肥碩的衛兵轉頭道。


    天色漸漸昏暗。


    另一個衛兵擦了擦汗,他解開胖到有點穿不下的甲胄,說道:“直接埋了,萬一又被挖出來了怎麽辦?”


    “天快黑了!”


    那肥碩的衛兵道:“那就燒掉,你去找柴火。”


    夜幕漸漸降下。


    不知道何時,一陣陰冷的寒風刮過這陰森的墓地,旁邊被隨意扔在地上的男人屍體突然抽搐了一下,下一秒他睜開了雙眼,一片渾濁的暗黃色雙目中滿是嗜血與瘋狂,他瞬間爬了起來,長出銳利指甲的雙手掐住了衛兵的脖子,鮮血溢出,滿口利齒張嘴啃在了衛兵粗壯的脖子上。


    “人呢?”


    幾分鍾後,另一個衛兵的身影返回,他疑惑地張望了一下,瞬間便被一道惡臭的黑影撲倒在地。


    饑餓並不會因為死亡而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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