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它是吳七娘家的那隻小水雀。”


    大叔來了興致,說起過往的事情,目光看向遠方,似乎在怔怔地望著曾經的曆史。


    他轉頭對林昭笑了笑,從包裏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上,火星若有若無地亮著,時而黯淡,又迅速重新煥發光亮,閃爍得如同大叔的心情。


    “好多吳家灣的年輕人都不記得吳七娘啦,誒,在我年輕那陣,她可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呢。”


    “吳七娘家裏靠打漁為生,將多餘的魚曬成魚幹,拿出去賣,也因為這個,她還被人叫過好一陣鹹魚西施呢。”


    大叔哈哈一笑,眼中浮現懷念,似乎又看見那漂亮嬌小的姑娘聽到這個稱呼橫眉冷豎,氣得直跺腳。


    “吳七娘心善,出門賣鹹魚幹的時候,救了一隻被其他鳥靈獸欺負得奄奄一息的小水雀,將它好好養在家裏,悉心照料。小水雀傷好了以後也不肯離開,賴在吳七娘家裏磨得吳七娘不得不鬆口留下了它。”


    朦朧的煙氣飄啊飄,飄到了二十年前。


    小水雀雖然親水,卻也懼怕廣闊無垠沒有盡頭的大海,吳七娘白天隨船出海捕魚的時候,它便搖搖晃晃背著吳七娘給自己縫的小布兜,出去找野果,用鳥喙啄下來放進布兜裏。


    吳七娘每日回來,它總是先於她的弟弟妹妹和媽媽出來迎接,撲入吳七娘懷裏撒嬌。


    小水雀曾經受過致命傷,傷了根基,它天賦本就不佳,加上曾經留下的創傷,更是進步緩慢,一年多了還在5級打轉轉。


    但吳七娘從來不介意這點。


    吳七娘最愛它那張悅耳動聽,堪比白眉夜鶯的嗓子。


    小水雀便偷偷摸摸去了吳家灣的戲班子,從那裏學來咿咿呀呀婉轉悠長的戲曲,唱來逗吳七娘開心。


    每每那個時候,吳七娘原本就漂亮的臉便散發出柔和的光輝,顯得更加耀眼。


    原本生活應該繼續這樣平靜下去。


    吳七娘會嫁給她從小便訂婚的未婚夫,兩人琴瑟和鳴,小水雀會作為嫁妝一起被吳七娘帶去一起生活,無憂無慮,每日與主人待在一起,以後吳七娘生了孩子,說不定它還會學些輕柔的歌兒來哄孩子入睡。


    但命運弄人。


    一日,吳七娘出海沒多久,天色便暗沉下來,隨即是意想不到的台風。


    大風刮啊刮,海麵都被掀起了大浪,嘩啦啦地拍打著懸崖與礁石,所有人都緊緊閉著房門,祈禱著台風天快快過去。


    出海的船怕是遭了災,回不來啦。


    有人悄悄說。


    這話傳入了心急如焚的小水雀耳中,不知聽去多少。


    那比水杯也重不了的鳥兒在風雨之中搖搖晃晃猶如海麵的一葉扁舟,畏海的小鳥鼓起了全身的勇氣,穿破了風雨海浪,焦急地尋找主人的身影。


    “後來呢?”


    見大叔停下,林昭問道。


    大叔抽了口煙,吐出個圓圓的煙圈,眯了眯眼。


    “後來……吳七娘的船被人拖回來啦,那屍身都泡得腫得嚇人,連她母親也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如花般的姑娘。”


    “吳七娘和她的父親一起,被家人送到了吳家灣後頭那塊墓地裏,葬在了一塊兒。”


    “但小水雀不知道啊。它從海上搖搖晃晃地飛回來,精疲力盡,連自己的主人最後一麵也沒見上。”


    “吳七娘的母親傷心過度,帶著其他幾個孩子改嫁,遠嫁他鄉,再也不回來了。”


    大叔搖了搖頭。


    男人也曾春心萌動過,二十歲的年紀,他當時心裏偷偷暗戀的正是鄰居家的七娘姐姐。


    隻可惜,這場暗戀卻以悲劇作為結尾。


    “小水雀找不著主人,也找不到吳七娘的家人,它便日日夜夜蹲守在碼頭,似乎在等待吳七娘回來接它。”


    “小水雀的壽命很短的,五年吧?它還在堅持,後來,它消失了幾個月。”


    “我再見到碼頭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時,那已經不是小水雀了,噢,應該是叫……黑尾海燕。”


    “它進化了。”


    “但還是在等待著吳七娘,見到相熟的人,也會用小水雀熟悉的腔調打招呼。”


    “一開始,大家都還認得它,哪怕進化了也知道是小水雀。”


    “但是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人外出打工,隻留下白發蒼蒼的老人和出生不久的孩子。”


    “熟悉的人一個個離去,小水雀……噢,黑尾海燕也越來越沉默。”


    “十年前,它再次消失了,隻是這次再也沒回來。”


    大叔平靜地說道。


    他望向海麵,努力想看見那道彎月狀的懸崖。


    大叔指了指那裏,道:“喏,那裏……那隻怪鳥是在那處的懸崖築的巢。”


    “那裏很高,很寬闊,一眼就能看見吳七娘曾經的家,也能一眼望見碼頭。”


    大叔的聲音裏帶著惆悵。


    “前段時間我們喝酒啊,就在聊天,大家都說,那怪鳥一定是小水雀。”


    “它一定花了很長時間,非常非常努力地進化,又跨越了很多困難再回到這裏來。”


    大叔歎了口氣,“真是隻笨鳥,為什麽要那麽執著呢?”


    林昭沒說話。


    一隻笨鳥用了二十年的時間等待自己的主人,它的壽命很短,隻能一點一點地前進,努力進化,讓自己活得再長,再長一些。


    它還有未盡之事沒有完成,執念讓它無法割舍這裏的一切,它沒有選擇遵從斑斕虎頭鷹血脈裏的本能去尋找伴侶繁衍生息,而是在這裏築了巢,盼望著那熟悉的小屋再燃起炊煙,碼頭再跑來那道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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