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林昭分外熟悉的靈獸。


    它圓潤無辜的大眼睛茫然而警惕地輕輕顫動,眼周生著眼線一般的一圈墨色毛發,尾巴蓬鬆地垂在身後,大大的耳朵不安地抖動著。


    “嚶嗚。”


    它發出哼哼唧唧,撒嬌一樣的叫聲。


    這是一隻亞成年的靈火狐。


    它緊張地看了一眼這些陌生的人類,在逃跑的野兔和不安之間徘徊,猶豫半晌,鑽回了草叢逃離此地。


    龜龜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嗷嗚?”


    它困惑地抬頭看向林昭。


    它的感知裏,那震動強大,看起來像個龐然大物,怎麽會是一隻靈火狐?


    林昭還來不及回答,傅金瑞便道:“是不是很疑惑,明明在你的感知裏,那動靜很大,應該是大型生物?”


    於是龜龜調轉腦袋,看向傅金瑞,半晌,不情不願地‘嗷’了一聲。


    它不太願意在外人麵前暴露自己的無知和短板。


    傅金瑞沒察覺到龜龜的不高興,他興致勃勃道:“大多數草係靈獸沒有草木之聲的輔助,在初次嚐試的時候是很難判斷什麽幅度才叫小,什麽幅度才叫大的,這些都需要在不斷的練習中加深印象,形成每隻靈獸獨一無二的經驗。”


    他看向其他人,語氣很慢,“好的,既然林昭已經給我們演示一遍了,那麽,大家一起來嚐試一下吧。”


    眾人自無不可。


    但林昭和龜龜輕鬆平靜的演示給了他們錯覺,一開始還沒有放在心上,直到萬須草的生長開始陷入瓶頸,他們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小鹿靈?你的靈力怎麽抽幹了?”


    “不太對啊,老師,我這顆草籽好像不是活的……”


    “怎麽發了個芽就沒動靜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所有人都沒想到,會在草籽的生根發芽這一步就停滯不前。


    周鹿要好一點,萬須草至少還竄了一段身體,栽花兔仙緊緊盯著那株萬須草,臉上流露出人性化的迷茫和無措。


    緊張焦灼的氛圍一下便蔓延開來。


    所有人再次意識到了他們眼前這個為他們做示範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林昭。


    他的靈獸究竟多強才能有如此龐大的差距?那靈力灌溉幾乎將他們的靈獸掏空,但看那隻烏龜的模樣來看,催熟一株萬須草跟撒泡尿一樣簡單。


    傅金瑞也有些意外,迷茫而真心道:“這麽簡單,做不到嗎?”


    他沒有罵學生們的意思,但他的表情困惑而不解,一臉真誠,反而如一記響亮的耳光似的打在眾人臉上。


    他們的表情各異,大概是窘迫、焦慮和羞愧,還有些茫然無措。


    傅金瑞看到他們的臉,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是所有人都是林昭和明雙。


    這是一群剛剛高考結束,靈獸平均等級35級的孩子。


    於是他讓自己的語氣盡量柔和下來。


    “抱歉,是我疏忽了,步子邁得有點大,這的確不太適合你們。”


    他沉吟半晌,席地而坐,撫摸著自己眼前被龜龜催熟的萬須草。


    “這樣吧,咱們先從如何觀察靈力走向開始學,靈力灌溉,用拔苗助長催熟這一步需要你們的實力再精進一些,我們就跳過這一步,先將其他知識粗淺地了解一遍。”


    觀察靈力走向。


    這和林昭、小桃曾經在妖精之城將花蕊提純凝聚成絲有些類似。


    這些知識,書本上是很難學到的,因為需要靈獸自己切身實際地去體會、感悟。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在場的學生都知道機會難得,收了臉上的表情,求知若渴地坐下來,認認真真聽傅金瑞講話。


    “靈獸進入專注狀態後,本身是可以感應到自己周圍靈力的變化,尤其是自身靈力出去以後的走向……”


    他緩緩道來,周圍的學生們拿著筆記,一臉認真。


    靈獸探索專業的課程時間都很長,像是傅金瑞的實踐課程,最少都是半天。


    第一天上課,傅金瑞在回歸普通人思維後並不決定給學生們灌輸太多知識,淺淺講了一下如何觀察靈力走向,快下課的時候便停了下來。


    他喝了口帶來的茶水,潤了潤幹裂的嘴唇和癢癢的喉嚨,咳嗽一聲。


    “好了,今天的課就到此為止,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準備準備,去吃午飯吧。”


    他溫和道。


    說話的時候目光很巧妙,好像在看所有人,但是又好似沒有,像是在看著空氣中的某個點,隻是那角度總會讓學生們產生‘老師在注視著我’的錯覺。


    於是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異常。


    傅金瑞悄悄鬆了口氣。


    林昭假裝沒看到傅金瑞,隻側耳聆聽周鹿的話。


    “要一起去吃飯嗎?”


    周鹿下意識邀請新室友。


    這是處於對新環境的緊張和不安,下意識尋找有一點熟悉的人和物來給予自己安全感的表現。


    林昭今天沒有約,本來就打算去吃食堂,和室友一起去吃也無所謂,他還感覺到了一絲新奇。


    除了楊一帆以外,他的同齡朋友不多,出去探險也喜歡獨來獨往,平時交流的對象也漸漸轉移為了柳素雲、遊舟等人。


    因為在學校待的時間很少,就連上課、吃食堂都成為了他偶爾唏噓的回憶。


    估計他也就安分這段時間了……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中有新室友的影子也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


    林昭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這樣想到。


    剛走出不遠的傅金瑞忍了忍,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疑惑地揉了揉鼻子,“奇怪,怎麽有種不祥的感覺……”


    金陵大學的食堂一共有六個,麵積很大,畢竟要在供應學生飲食的同時,還要兼顧靈獸的營養健康,而當靈獸漸漸邁入庚級以上以後,體型幾乎是成倍增加,消耗的蔬菜、水果和肉也是一個堪稱恐怖的數字。


    每個食堂還專門為大體型的靈獸設置了特殊窗口和單獨的三樓用食空間,充分考慮到了人類禦獸師那敏感的內心。


    林昭和周鹿各自放了一隻靈獸占據二樓的空位,而後便分開各自取餐。


    林昭為靈獸們點了一些美味又營養的肉食和相應的蔬菜水果,感謝大學高額補貼,劃下來的錢竟然還不到三千塊錢——要知道,他可是有六隻大體型的靈獸嗷嗷待哺。


    他將靈獸們放了出來,讓它們去露天廣闊的三樓用餐,一邊帶著袖珍的可愛小桃去取了食物。


    他的午餐是一隻裹滿鹵水的雞腿、一條蜜汁烤豬肋排、蒜蓉菜心、一碗五常大米飯,還有一杯熱牛奶。


    小桃的食物則是食堂的特色靈獸餐——一份烤肉拚盤和一份野菜拚盤。


    感謝小桃嬌小的體型,為林昭節省下來大量的金錢,它這一頓飯,也才僅僅五十塊錢——比起另外六隻吞金獸,小桃便顯得格外省心和體貼了。


    周鹿也放出了自己的靈獸一起吃飯,他最強的靈獸就是栽花兔仙,40級,隻比他矮一個頭,剩下三隻靈獸,分別是35級的庚級火與風複合屬性靈獸軍艦火鴉,33級庚級水與地複合屬性靈獸沼澤泥蛙,以及一隻27級的辛級幽靈係靈獸守墓魂。


    體型最大的是軍艦火鴉,它糾結了一會,選擇自己老老實實去三樓吃飯。


    於是坐在周鹿旁邊的就是栽花兔仙、沼澤泥蛙和守墓魂。


    林昭回想起了周鹿的自我介紹,他來自偏遠的小山村,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因為重傷、權衡之下被父母遺棄的栽花兔仙,於是開啟了自己的禦獸師之路。


    除了栽花兔仙以外,其他靈獸能看得出來是小山裏常見的靈獸進化而來,就是守墓魂相對而言比較稀少。


    它通體看起來像是一個卡通版的淡藍色透明幽靈,沒有人身,長得像一個感歎號,眯著眼睛,舒服地吸著桌前燃燒的香燭。


    見林昭瞥向守墓魂,周鹿便道:“這是小小黑,是我在咱們祖墳麵前遇到的,我看它可憐,又一直幫忙鋤草,打掃祖墳,便給它點香吃飯,然後小小黑哭了,非要賴著我不走。”


    他摸摸腦袋,嘿嘿笑起來。


    守墓魂小小黑轉過頭,露出來一個熱情的笑臉。


    “可以,很強。”


    林昭對他豎起大拇指。


    林昭已經很久沒吃過食堂了,味道比不上私廚,但也不算差,畢竟金陵大學的食堂也不是隨便給錢就能進,需要進行嚴格的審核。


    吃飯間,周鹿抽空用自己新買的手機搜索了一下林昭的名字,不知道看到了什麽,震驚地瞪大眼睛,抬頭用一種複雜的神情看著林昭。


    之後跟林昭說話的時候,語氣便不自覺放輕很多,眼睛裏也閃爍著亮光。


    吃飽喝足,林昭和周鹿分開行動。


    林昭琢磨著,晃去了傅金瑞的研究室。


    傅金瑞也已經吃完飯了,正在電腦前坐著,鍵盤劈裏啪啦地敲擊。


    林昭進來了,他頭也不回,喊了一聲:“明雙!”


    “誒!”


    明雙的聲音從後麵傳來,隨後她像一陣風似的,穿著白大褂跑了出來。


    “呀,林昭來了啊。”


    她招呼著,絲毫不意外。


    她脫下手中的手套,朝著林昭輕輕點頭。


    “材料都已經送過來了,要現在進化嗎?”


    她問道。


    是的,進化。


    這是林昭先前為豆沙與繡虎準備好的材料,現在隻等進化了,至於烏雲,材料還差一點,林昭打算下周出去尋找。


    林昭點點頭:“下午沒課,晚上八點班會,中間沒事,正巧讓豆沙和繡虎都進化了,再適應適應新的身體。”


    豆沙和繡虎在禦獸空間裏等待著,心情焦急又期待,還有些緊張。


    “麻煩學姐幫忙錄一下視頻了。”


    林昭道。


    這是禦獸師管理協會傳來的新要求,希望林昭在發現新的進化型時拍攝視頻,以供他們研究觀看。


    正巧,繡虎和豆沙的進化型都是未發現的未知靈獸,拿來錄一下,估計禦獸師管理協會那邊不會吝嗇報酬。


    發表了新論文,還有新的進賬......


    林昭盤算著。


    明雙爽快地點點頭:“可以,順便我也可以看看進化呢,聽說是新的進化型。”


    傅金瑞微微側頭,明雙咳了兩聲,裝模作樣:“老師,你去嗎?林昭先前可是跟我說特別期待您在旁邊看看呢。”


    傅金瑞猶豫了一下,糾結幾秒,點點頭:“我也要去看。”


    明雙笑眯眯地轉向林昭:“走吧?去後院,老師裝了新款的模擬屏蔽器,可以把動靜很好地隱藏掉。”


    林昭笑起來:“那就好。”


    傅金瑞後院是一片空地,鋪了一層柔軟純淨的沙子,四周用半透明的柵欄圍了起來,似乎是為了測試靈獸而特意建造起來的。


    後院放著一個長長的木桌,上麵擺放著兩摞堆起來的靈物。


    “先進化哪隻?”


    明雙看向林昭。


    林昭思索片刻,道:“先讓繡虎進化吧,豆沙的進化條件有環境的改變,我擔心等會豆沙進化完了,把繡虎燙得沒法專心吸收靈力,引導它們在身體裏的運轉。”


    繡虎不滿地在他的禦獸空間內吱哇亂叫。


    豆沙發出‘嗤嗤’的笑聲。


    林昭將繡虎放了出來,它恢複原型,抖了抖身上蓬鬆柔軟的毛發,仰天發出酣暢淋漓的咆哮。


    “吼——”


    聲波蕩漾出去,大地微微顫動,掀起陣陣風浪。


    “很健康的靈獸。”


    傅金瑞誇。


    繡虎矜持地打了個噴嚏。


    林昭無奈地道:“再誇,它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他看向繡虎。


    “好了,先把這些礦石圍成陣法......”


    他親自動手,提著桶,圍繞著繡虎龐大的身軀,按照規律和礦石靈物的特性一一放下。


    傅金瑞眼前微亮,手提電腦上不斷湧現字符。


    “借由那些礦石的特性將地係靈氣匯聚在此地,裏麵似乎還帶有一些其他的特性......還有安撫自然靈氣暴戾之氣的礦石麽......”


    “治愈特性的礦石......”


    他喃喃自語,飛快地記錄著林昭的一舉一動。


    經過林昭的同意,傅金瑞可以提前知道這場進化的過程步驟以及所需材料。


    傅金瑞想嚐試按照林昭的思路,看看這條路徑是否還有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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