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所謂這女的究竟什麽貨色,她不是你第一個女朋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要淪陷進去,徐皓。我寧願你的心永遠自由,倘若餘光裏再沒有別人,我不會如此失控。那失控如同失重感。你也說了,我可以做我一切想做的事,隻要這件事切實際。你還說了,我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如果末日來臨,你會叫我走的。遇到林瀟之後,我發瘋似的想證明這一點,毀了我吧,徐皓,請讓我毀滅。要讓每天都像沒有明天的末日,既沒有明天,末日又何談離別。後來麽,你我決裂了,因為這個女人。我從你眼中看到憤怒和傷痛,我又何止憤怒和傷痛,我的靈魂被刮破了口子,你的眼淚幾乎將我溺斃其中,卻又不是為我而流。你說,閆澤,以後別見了。我很想問,那麽末日呢?再後來外公知道了這件事,我索性向他承認。外公派人告知你我的事,感情,還有關於深淵,聽聞你對此感到非常厭惡,於是出國了。我開始整日整夜地做夢。夢中我一遍一遍地提醒你,拜倫先生,還記得我們的末日嗎?你一副中世紀的麵孔,飽經滄桑,很冷靜,很疏離,同時又在微笑。你說,什麽末日,你不記得了麽,往後全是明天。每當這時我會驟然驚醒,麵前joseph一張臉,關注且略顯悲傷地看著我。閉上他們這該死的眼睛,不要這樣看我。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被救治,我寧願是你毀了我,同樣成就我活著。療養院待了一年半,我有好轉。而後我自由了。我保留了你的公寓,還有慣常默認的兩個車位。聽說你在英國,日子過得還不錯,且沒有回國的打算。我開始著手擔起家裏的工作,我開始恢複常態,恢複社交。有時去你的公寓住幾天,全當你隨時回來。我回避深淵的問題,深淵是我一切陰暗麵的指向,它龐大發脹又麵目可憎,它會令你驚醒。而我想讓你明白,我可以很正常,並不非得是深淵。正如你所說,我可以笑,可以每天不板著一張臉,可以將所有不重要的事情都拋之腦後,也可以麵對明天。亦如拜倫詩中所寫麽:如果我再遇見你,隔著悠長歲月,我該如何向你致敬?‘withsilenceandtears.’不過拜倫先生,你從沒說,有一天,你是會死去的。在醫院目睹你屍體的那一刻,說實話,我沒有認出來。你穿著手術服,裸露出牆灰色的手腳碗,血跡被處理過,頭發,頭發完全被剃光了。我在你頭骨右邊摸到了一片坎坷的碎粒,觸感幾乎令我感到驚異。我的深淵完全膨脹開來,肆虐著生長,令我眼前發黑,令我意識分裂開來,無法毀滅,也無法再被毀滅。我想。如果我再遇見你。隔著悠長歲月。我該如何,向你致敬?我又開始沒日沒夜地做夢。我渴望做夢,強製性做夢,你如幽靈伴我左右,而你確實該是幽靈。夢中你我總無話可說。你站在三樓的陽台上看著我,一幅中世紀麵孔,飽經滄桑,又冷靜,又疏離。你背對著城堡外的海,不摻任何感情地向遠方眺望。你在,漩渦從不會出現。遠處可能有你的家鄉。我說,拜倫先生,毀了我吧。你譏諷似的笑了,目光收回來一瞬,大概覺得我不可理喻。我就在夢中凝望著你,你出現過很多次,又消失過很多次,你執行了自己的死刑,又從末日中重生。你始終不肯毀了我。緘口不言就是你的原因。後來,有一次很奇怪,你竟然在夢中開始對我講話。你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冷靜,更比以往任何時刻都顯得世故。你的目光緘默,理性,成熟,仿佛一隻無形的手輕觸到我的夢,突然神態不再譏諷,也不再覺得不可理喻。漸漸地,你像是真正從時間盡頭走回來,持續對我說著什麽,又被意識拉成奇怪的聲軌,好像蟲鳴。夢中,我的心髒如願以償被剖開,再回到決裂那夜。你的臉比牆灰更沒生氣,頭骨碎裂,眼裏不是憤怒和傷痛。你看著我,像不認識我那樣看著我,然後坐到我的身邊。你身體外側懸掛著我的心髒。你突然變得年長起來,中世紀麵孔在你臉上縱橫得更加深刻,你頸部喉結仍然分明,卻構成更成熟的輪廓。你反複沉入夢中,將現實界限淌成了一灘水。而我,清醒的時候沉睡著,沉睡的時候又清醒著。我有很多話對你說,你略帶困惑,並不能聽懂。我想說,拜倫先生,如果不能毀滅我,就請留下來。留下來吧。我突然又聽懂了你在說什麽。你說,別用這樣的餘生回憶我。這一刻,即使在夢裏,我都覺得可笑起來。你生於我的夢中,我的夢不會這樣講話。如此同時,我從未如此清醒地認知到,死亡的實質是什麽。死亡不意味著末日,也不意味著離別。死亡的意義在於這一刻,我無法辨認你是否真實存在過,我也無法辨認生命在下一秒會載於什麽介質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