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城關、騎馬穿過了國境俞嶺關,範遠和榑景明這才終於鬆了口氣。料想今晚碰到的麻煩事,也許該是結束了。


    “師兄。”


    “嗯?”


    “那個‘張老板’,你知道是誰嗎?”


    “我如何知道…”


    “啊,我看你之前…連那子顯帶的書的作者是哪家學派的都知道,我還以為…你也讀到過呢。”


    “那不一樣,那是百家思想,山上藏書閣裏有寫。這個被叫做‘老板’,明顯是個商人,加之又十分年輕,應該不是什麽大人物,有關她的事又怎會記載在我們那呢…”


    “…噢,是這樣。”


    二人一路向南,繼續緩緩行路。


    雖是鬆了口氣,可眼前畢竟完全是從未到過的、陌生的土地和國度…


    等待著他們的,又豈會是一帆風順的旅程呢?


    而另一邊,俞嶺關軍營中。


    幾個時辰過去,黎明已至,天空也已在灰蒙蒙中顯出了幾分亮色。


    本來已經酩酊大醉的將軍遇上“張老板”與車夫,喝上第二場,沒多久便又不勝酒力、被二人灌得幾乎暈了過去。隨後,車夫回到停靠在營外的馬車上小憩,張老板則獨身去了林子裏。


    深林裏的某處,一處小水潭邊。


    隻見身形纖瘦嬌弱的張老板帶了張小凳子,獨自坐到潭邊。以水為鏡,取了包袱裏一些胭脂粉黛開始給自己補妝。


    四下極是寂靜,不聞蟬聲鳥唳,倒是偶有一二道悅耳的呦呦鹿鳴。


    未久,周圍林中發出微微響動…


    很快,便聽得簌簌的盔甲摩擦聲間,一道人影飛快地竄出林蔭,趕來到了水潭邊的張老板身旁,單膝跪下、俯首抱拳:


    “參見執事!”


    “這次是怎麽回事?”


    張老板冷靜的邊補妝邊質問道,“二十多個人,連‘龍紋七桐’都讓你們帶上了,還是抓不住她?一路從奄城跑到風於邑跑出來,現在居然都跑出淵國了!你們還能不能辦成點事?”


    “這,回執事…”


    披盔者目露慚羞、眉頭凝重答道,“我們昨夜其實已幾乎成功了,可是…卻突然有個道士出來幫忙!還有埋伏在樹上不知多少的弓手!那小妮子雖說是她聯絡在炎國的接應,可我們事後想起,那道士…又像是突然被她揪出來的,又一直對我們隻守不攻,連埋伏著的弓手一起,從頭到尾也不傷我們分毫,就隻有她在一直下死手,屬實奇怪…”


    “這…”


    張老板聽到這,停下了補妝、似乎已明白了什麽。


    “執事?”


    披盔者又問。


    “知道了,既如此,你等就先不要追了。”


    張老板答道,“那兩個道士我剛才見到了,他們要來淵國,不會是她的接應。但…他們身穿天門山道服,持有炎國王室紅玉玦信物,無論哪一個,都不是我們惹得起的。具體情況,我會向‘他’匯報解釋的,你等也無需擔責,此事就暫且到此為止吧。”


    “是…”


    披盔者應下後,便退離了潭邊、鑽進了林中,很快消失不見。


    “歸盈啊…歸盈。”


    張老板望著已漸微亮的天,自言自語道,“…你究竟有怎樣秘密,能讓那小妮子,如此被追捕?”


    ……


    不同於炎國,淵國的確已是一片新天地。


    淵國位於黎王朝東麵,東臨大海,南毗啟國,西鄰王畿,北接炎國。其國境內多林地,疆域、人丁、城池、田畝皆少於炎國,但卻冬暖夏涼、氣候溫和,常年風調雨順、少見旱澇。


    因此,天下學士、商賈、遊人便也時常雲集來往此地,國內的繁華與熱鬧是已幾乎不遜於最大的宣國了。


    過了俞嶺關往南,便是淵北地帶。


    這裏茂密的叢林從許多年前起,便常年生活著許多獐鹿。目不識丁的大兵小將們或許會喜歡烤來吃肉,但自古以來的醫士便明白,“鹿”這動物,一身上下都是寶。


    而淵國自然不會放過這片天賜之土,自打淵國勢力拓展到了這一片起,成群在此生活的獐鹿們便成了他們的目標。


    淵國在此建立了“風於邑”,將養殖獐鹿的工作全權交給了一位受封到此的醫家士子。後來,這位士子在此落戶成家,為自己的子孫後代改姓為“風”,並將工作逐漸變作了生意,慢慢發展壯大…


    時至今日,由淵國風於邑所出的鹿係藥材,便已經風靡天下,成了七國無可替代的鹿係藥材之冠首。


    風家也成了風於邑無名有實的主人,以區區一個家族之力,每年都貢獻著一整座風於邑接近七成的稅賦。


    要論鹿,也再沒人能比淵國風家人更為了解。


    每個風家子弟出生長大,除了要學些基本的書經文字外,所還需接觸最多的,便是主要與鹿有關的、及其它的許多醫家知識。


    因此,風於邑內也幾乎已沒有外來的郎中、藥房或是醫館,在這一方麵,風家已經實現了基本的壟斷。


    甚至,都把風家醫館開到了全國各地…


    然而這些江湖世事,卻並非久在山上練劍修行的兩個道士可以知悉的。


    當範遠與榑景明騎馬沿著大路向南,慢悠悠的行至天亮早晨後,他們也就剛好抵達了淵北最大的城池——風於邑。


    二人一身道服,進城未受任何阻攔。


    “啊…終於到地方了,師兄。”


    下馬牽韁步行的範遠已經顯出一臉疲累,“我們快找個客棧休息吧,昨晚打了架,我真是又累又餓…”


    “那是自然。”


    榑景明應道,“找吧,師兄正好也餓了。”


    二人邊穿梭在風於邑的街道上,邊左右掃視起兩旁來…


    ……


    過不久後,某間茶館內。


    此刻尚是上午,茶館開門伊始,客人寥寥無幾。說是無幾,其實放眼望去,也就角落坐了兩個道士而已。


    除了各一壺茶外,兩人還點了兩碟炒菜,吃些素的緩一緩。


    很快,茶館迎來了第三個客人:


    踏進門來的,是個外披著長氅、內穿絲袍,腰間有佩劍,全身裝容打扮皆一副華貴模樣,同時臉上也白淨無比的男子。進門的一瞬,引得兩個道士順勢瞥了眼,隨後,二人便又各自吃喝。


    男子自己找了個位子落座後,店內小二也笑臉迎上,詢問起來。


    熟絡的點了自己要的酒菜後,男子便開始靜坐,麵色平靜地看著門外大街,等待著上菜,而就在這時…


    “啊…”


    範遠吃飽喝足,伸展起了兩肢、同時說道,“吃飽啦,師兄。走去找客棧吧。”


    “這就休息了?”


    榑景明應道,“咱們這也算到淵國境內第一站了,這裏繁華熱鬧,幾乎可比咱們炎都孟陽呀。這種地方,你難道不順便打聽打聽,王子禹的下落或是有關線索嗎?咱們拿了紅玉玦,可不是到淵國來玩的呀。”


    這番話語被那等菜男子聽到,隻見他當即是蹙緊眉頭,選擇了繼續認真聽下去…


    “我知道…師兄。”


    範遠歎道,“唉,我就是…經過了昨夜,真的已經很累了嘛。要不還是先找地方休息,醒來了再打聽唄,反正我們也沒見過,不認識那王子禹什麽模樣…”


    “話雖如此…”


    榑景明正欲繼續,但思慮片刻、還是輕歎了聲說,“嘖,哎…也是,那還是依你所說吧。”


    “是吧,那結賬吧。”


    “嗯。”


    二人點頭話音才落,那店內小二也走了過來,隻見榑景明詢問過價錢後,便掏出刀幣、擺在了桌上。


    隨後,兩個道士便起身離開了。


    此刻,卻見那個等菜男子注視著二人的背影,目光追隨著二人、直到他們消失到街道上…


    適才簡短的一幕,也已被他記了下來。


    ……


    與此同時,城內,某間醫館門前。


    “老伯,您目前身體狀態健康得很,無需掛心。”


    櫃台後,一名身穿杏色長衫、長發披肩,麵相溫文儒雅,坐在一台輪椅上的青年男子說罷,將手從台前一位老者伸上來的右手腕脈部取了下來。


    “啊,是嗎?”


    老者憨厚一笑,“可…我聽說什麽‘鹿茸’有大補功效啊,我專程趕來風於邑,就是想試一試你們這…”


    “嗬,那是自然。”


    輪椅男子微笑道,“不過正所謂‘補’,自是補缺,而非旺盈。當然,如想試一試,我們也有方子。這裏有些二月份新取的鮮鹿茸,您隨意取些回去,大概六兩左右泡二三十斤白酒,配枸杞四兩,人參三至六枝,如此是一種。”


    “泡茶飲下,飲盡嚼食,此是其二。”


    “取微量切片,與雞、鴨、鴿、豚、牛、羊肉,隨意搭配些大棗、枸杞、蓮子、百合、人參等亦可,此是其三。”


    “最後便是磨作粉末,加水飲用,此是其四。”


    輪椅男子將鹿茸的飲用方法流利介紹了出來,“以上提到的,除了酒肉外,我們店裏都有,老伯可以進來看看。”


    “哦,好啊!”


    那老者才掰著手指頭想記下來,聽到這句,便興奮的走進了醫館內。


    才走兩步,便又轉過頭來,此時,那青年也在身後幾位同穿杏色長衫者的推動下,乘著輪椅轉身出了櫃台。


    “小兄弟,你這真是厲害呀,不得了。”


    老者當即誇讚道,“我早聞風於邑風家鹿係藥材大名,想不到當真有如此多般研究,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誰,是否是這裏風家人呀?”


    聽到老伯問話,推車的幾人頓時微笑起來,老伯見狀卻是不解。


    “哪有什麽大名,老伯客氣了。”


    輪椅男子同樣微笑起來、隨即說道,“…在下‘風書雪’,當今風於邑風荷鹿莊莊主,便是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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