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山下,風於邑城中。


    風氏醫館內,商隊家丁、鉉影閣斥候、郤氏來者已頓出大半,隻有寥寥極少幾人,仍留在館內。


    這當中,自然包括那雙腿殘廢、行動不便、因此也毫無武功可言的風氏大少爺——風書雪了。在鉉影閣幫助風氏的整個計劃中,保護好風書雪,自然是毋需強調的“底線”部分。


    在負責發號施令與帶隊領導的風聽雨、子顯與斧執事三人盡出門去後,留在館內保護風書雪的任務,便被分配給了五個俞嶺關炎軍士兵,當中仍包括有那個從不參與獵鹿宴飲的“柳隨山”在內。


    五個小兵的長戈,還得以換成了短巧靈便許多的鐵槍。


    斧將軍留給他們的命令很簡單,除風聽雨與他斧將軍兩人外,不得讓任何人靠近風少爺,要嚴密保護他的安全。


    至於不多說一個子顯,則是要在這些身份實在過於低微、又身在局外的小兵們麵前,依然隱藏住鉉影閣的存在。


    如同五月初一夜寅城故事,由“斧將軍”做最高中央指揮。


    在這群小兵們眼裏,這批打扮成殺手裝束的斥候們也隻被簡單解釋為斧將軍手下而已,而當中,盡管有個柳隨山是曾見過子顯一麵,但時間已過去了四個多月、當時又月黑風高,加上子顯自從進了鉉影閣後也不再女扮男裝,是故,也就沒有再認出彼此,而是雙雙忘卻了。


    終於得以認真執行一回軍機要務,且還是來自一位持有白玉虎符的神秘將軍、而非他們那位狩獵有癮的“酒囊飯袋”將軍,小兵們自然是皆勤懇踏實、認真樸素,圍成一圈將風少爺保護了起來…


    在他們的想象裏,竟有一眾數十名刀斧手趁夜出門去,連斧將軍自己都親自出場,或許外麵夜晚的城中…是正刀光劍影四起、凶險萬分吧。


    於他們而言,能遵囑護佑風少爺平安度過今晚,便足以是立下大功一件了。


    而被圍在中間的風書雪自己,雖力弱、遇險毫無還手之能,但卻並不怯懦,甚至正因身體殘廢,心性反而更為堅定頑強。心知肚明門外的城中或山上莊裏可能已經是血流成河一片了,卻也依然神色泰然、鎮定自若,冷靜的等待著這“靜謐之夜”的逐漸進展而已。


    除此外他還仍有在思考著的,則是鉉影閣為何能、又為何要調動炎軍士兵過來參與此事。


    斧執事並未解答他的疑惑,或許…的確另有玄機。


    而就在這門外幾處都兵戈交碰、傷亡無數之際,這間風氏醫館保持了許久的寂靜,卻也突然被打破了:


    隻見一柄長劍透過門縫、伸進門內,頂動門閂、緩緩抬升了起來…


    隨後吱呀一聲,木扉從外打開,一道高大人影現身在橫檻後,在醫館廳堂內明亮燈火的映照下,將他的麵貌看得是一清二楚。


    來者手持長劍,看著三四十歲、是個熟麵孔,沒有任何妝扮,麵容是冷峻而平靜…


    正是此前不久、才一並出去了大開殺戒的,跟隨風氏商隊來到風於邑的郤府門客的其中一人!


    殺戮才開始沒多久,他身上雖已沾滿血跡腥紅、但卻都是瑤光樓嘍囉們的血,自己是毫發無傷的。


    然而,為何在這一時刻,他突然獨自一人返回了醫館來呢?


    而此人眼神更直勾勾盯向那被炎軍士兵簇擁著的風書雪去,當中盡是不懷好意。


    “嗯?怎又回來了?”


    風書雪見狀也驚疑不已,當即詢問起來。


    “嘖…哎呀。”


    而隻見這位門客連連嘖歎道罷,抬腳踏進醫館內後,轉身關完門、壓上門閂,便持著劍,邁步逐漸走向了六人去。


    “站住!”


    柳隨山橫出鐵槍,站出到最前、厲喝以阻止道,“不準再靠近風少爺!”


    相隔在二丈外,門客站住了步子。


    “哎…小兵,你緊張什麽?”


    門客此時卻擺了擺手輕嗤笑道,“計劃有變!臨時調派一個我回來保護風書雪而已。”


    “軍令如山,豈有輕變?!”


    柳隨山則是恪盡職守、毫不給麵,提著槍頭直朝著對方指去喝應道,“我等有令在身,除風小姐與斧將軍外,不準任何人靠近風少爺!再靠前來,我等便動手了!”


    “喲,什麽意思?”


    門客則盤手抱胸、故作訝異姿態探問道,“大家今夜雖是同盟關係,可你一個被遺忘在邊關的大頭芝麻兵,哪來的熊心羆膽,敢對我淵國郤氏門客指手畫腳?還想動手?!”


    “我、我…”


    這一刻,柳隨山的言辭被說得是頓塞住了。


    “讓開!”


    門客於是接著厲聲嗬斥道,“淵國的事,本就該交給淵國人自行解決,輪不到你們插手,管你什麽斧將軍之命?現在既然計劃有變,你等要是此時阻塞,被我等公開,可就得攬上一個‘綁架’、‘私自越境’甚至‘幹涉他國內政’之罪名了!”


    此言一出,眾士兵們尚在猶疑著之時,被圍在中間的風書雪卻是立即聽明白了這位郤府門客折返回來的用意:


    “諸位,攔住他!”


    風書雪急切喝令道,“他們是代表郤氏來的!是想在今夜後,搶在你們的斧將軍或我風氏之前,奪取瑤光樓的遺產!他事未成而倒戈,正是要來將我綁走作談判籌碼!”


    “什麽?!”


    “這!”


    眾士兵聞罷恍然大悟、紛紛跳到輪椅車前邊,各個皆提槍對準了二丈外的這名郤府門客,嚴眉怒目以拒。


    “嘖…”


    意圖被直接說破的門客見狀,於是也不再偽裝,故作無奈的長歎了聲出來後便說道,“一群螻蟻,你說你們…逞什麽英雄?難道你們這幫小兵,還妄想著能與我過招?還想攔我?”


    “並非逞英雄!”


    柳隨山厲喝著,繼續站出到了最前、出槍以拒道,“我等從軍,不過是在服從將令而已!你若再前進,管你是怎樣高手,我等也隻有盡力抵抗!”


    此刻,雙方距離是已拉近到了一丈有餘之內。


    “這樣啊…那行吧。”


    隻見這郤府門客果然不當回事,隻攤手聳了下肩而已。


    隨後,便見他腳下一點、突衝上前,抬劍直朝最前邊的柳隨山劈了去!


    “這!”


    見到對方當真照麵襲來、柳隨山於是也再顧不得其它,一咬牙,便也緊隨其後刺出了槍去抵抗——


    ……


    與此同時,城中另一處。


    早在上月底,沈煦暗中下令了要對風氏實施報複了之後,風於邑的瑤光樓便直接借“停業整頓”之故、閉門謝客了。


    同樣用了數日時間,才將數十上百名與他們殺手組織毫無瓜葛的尋常仆侍、小二、掌櫃、廚師、娼妓與守衛等人紛紛遣散,戲台、棋盤、珍寶貨物、食材倉儲等也俱清掃一空。


    其後,便是由不斷集結到風於邑來的瑤光樓殺手們,居住在了這幢寬敞的大樓裏,直接作為了宿舍用。


    今夜的風氏家丁、郤府門客、鉉影閣斥候與炎軍士兵們出了醫館,除了在城內各處搜尋瑤光樓殺手其它住處、並進去完成清算外,所有人也都無需叮囑的心中明白,最多的人手、最嚴密的防守,自然是集中在他們建好在城中的這幢大樓內。


    直到最後再殺進這幢大樓,並且,直到將這幢樓攻下,便就代表著瑤光樓勢力在風於邑的完全覆滅,也就是在淵國的徹底終結了。


    而在沈煦麵前已“攤牌”了的張若卿,卻並未在瑤光樓任何其餘人處被揭明身份、也未受任何清算,而是如同那日在奄城與風聽雨談判時般、繼續扮演著她“總店東”的角色與身份,負責在明麵上擔任瑤光樓的樓主…


    這回,更是也緊隨風氏商隊之後,再度來到風於邑,繼續行使其職能、親自督辦了上述事務。


    盡管在她眼中…沈煦是明顯的已經心態崩潰,十分清楚,被“篡位”、“清算”過後的瑤光樓,已完全不可能是風氏、郤氏及鉉影閣聯合起來的對手,這才選擇了要來“拉一個墊背”。


    可即便如此,沈煦也依然沒有除掉自己、這個滲透進瑤光樓多年的內奸,哪怕是早已得知了自己身份的從前也一樣,相反,還要予以高位…


    難道…隻為這一年多的共枕同眠麽?


    到了如今關頭,都仍放過了她,沈煦…究竟還在想些什麽?這個問題就連張若卿自己,也已是不論如何琢磨不出來了。


    此時,瑤光樓內。


    地上地下,各處原來的包廂、戲台、賭場、黑市、妓院娼館與煙館,如今的宿舍等,今夜已與樓外各處一樣,遍布的隻剩下是橫七豎八、不堪入目的屍體,流遍一地的血灘了。


    明明大堂正門仍然緊閉,甚至未有任何風氏、郤氏、鉉影閣及炎軍攻來,更不必說攻進或攻下…


    瑤光樓內,卻是已幾乎“幹淨”了!


    而平日放眼望去已是一片足夠陰森淒寒的地下七層、鐵鑄的長廊式牢獄中,兩邊牆壁上的火把依然燃燒著。


    此刻的氣氛,更顯血腥恐怖許多…


    每間牢房中的囚犯,同樣也皆已身死,屍狀慘不忍睹。刺鼻怪味,充斥滿在獄中各處。


    鏘!


    一聲清脆鳴響,長廊盡頭鐵門的門扣被從外邊直接劈斷。


    又聞砰地一聲,一條纖瘦苗條的長腿抬起踹出,將門踹開,露出了裏頭那間裝修布置與外邊天差地別的執事房間來,檀木書櫃、兵器架、長桌、鋪墊、香爐依然擺放整齊,牆上的精美書畫仍尚在。


    唯有那原先飼養著隻小白貓的方木籠,如今已是空蕩蕩了。


    “張執事!”


    “執事,你這是…”


    門如此一開,再看到門外來人,房內五六個殺手頓時都紛紛呆愣住了,驚慌之中、茫然失措。


    門前,正是瑤光樓執事,張若卿!


    而與平時一襲長裙,朱唇粉麵、膚白貌美、聘婷嫋娜、風姿綽約等傾國美人模樣也已決然不同了的是,此刻的張若卿,穿在身上那套便於行動的殺手套裝、卻是已染滿了鮮血,配置在腰部的飛刀與暗器囊袋亦是皆拋擲一空…


    呼吸粗重而紊亂,臉上髒汙、熱汗淋漓,左右手各持一杆短劍、同樣已完全浸成了黑紅混色。


    微垂著首,帶有殺意的眼神、直勾勾盯緊了房內的眾人。


    如此模樣,足以一眼辨認,已是十分明顯!


    張若卿剛剛才殺了人,還不止一個,而她以此番氣勢奔進此處來,目的便也已是不言而喻了!


    而正當雙方隔著數步距離驚悚對峙著、相顧無言之時,終於,便見張若卿隻稍稍一個抬起手來的動作,便驚醒了房內眾人一跳。


    “…四,五,六。”


    隻見張若卿伸著劍、隻在數著人頭而已,念罷,便語氣陰冷的開口說道,“阿賓,小熊,小林,你們三個可以不用死,現在過來,而後出去、趁機快逃吧,可以往東邊逃。”


    “啊?!”


    聽罷此話,屋內六人登時詫愕了住,當中,尤其未被念到稱呼的另三人尤甚!


    “什、什麽意思?”


    其中一個已開始渾身顫抖起來問道,“張執事,你…你要殺我們?還有你這樣子…難道說,樓上的兄弟們,都是、是你殺的?”


    “是啊,怎麽了?”


    張若卿歪斜下腦袋、冰冷的眼神直視向發話者,同時也伸劍指了過去說道,“我,張若卿!十三年前被滅門的淵國張司士之女,現在,來為國除害、替父行刑,殺滅你們這些血債累累的害蟲了!”


    同樣的這番話,在獨自一人屠殺樓上樓下各處之時,張若卿早已重複過了無數遍。


    到了這最後一間房,她仍講了出來。


    每當重複出這段壓抑了十三年、都無時無刻不在等著今日這樣機會可以講出來的話語時,她心中便總是難免情緒激動、幾近熱淚盈眶…


    可一旦回想到當年全家上下的慘死,本來抱有大誌卻被摯友背刺、畢生心血付諸東流的歸盈,張若卿又總是能很快回到“殺戮”的狀態,重新紅著眼如瘋魔般,再沒有任何一絲什麽“弱柳扶風”或“嬌媚誘人”,剩下的完全隻有是這副複仇之女的模樣了。


    十三年前屠滅淵國司士張大人滿門的,正是剛組建起來不久的瑤光樓!


    “罪人,受死吧!”


    而在房內眾人持續的震驚與呆愣中,張若卿正過頭來,隨後便腳下一點、突衝上前,持雙短劍直接刺向了房內目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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