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並未聽到白桐姑娘之言的屈杉,卻隻聽範道長的回答也已猜出了大概,不禁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神情來。


    “我與衛大俠曾有約定呀。”


    白桐見狀,便同時向兩人傳音道,“我想超越自己,並能在將來的某一天,將衛大俠擊敗。而範道長自小出家,劍術與修為定是遠在我二人之上。所以,就權當是請求一番指教吧!希望範道長願意指點一下,我與您二位還差多少,我的極限又在何處…”


    說罷,白桐便唰的一聲拔出了自己那杆五尺長的輕鐵細劍來,那劍刃與範遠手中道劍相比雖稍窄、薄一些,但卻是輕巧許多,其實也正好更適合她這樣身材者使用。


    “這…當真?”


    範遠疑慮片刻,看向白桐試問。


    下山以來已四月有餘,雖曆經且度過了不少生死危機,但剛巧,卻從未有經曆過與人平和的切磋指教。當然,隻是如此而非生死搏殺的話,範遠不至於還能有什麽遲疑猶豫…


    此時他在思索的其實是,白桐姑娘的劍藝究竟如何?


    雖曾聽她在湫陰時提起過,自己作為侍女時需隨身保護公主安全,其實也自小練了一手劍法,倒也不是全無基礎的。


    加上又在仲將軍這待了幾日,這可不好定論。


    “當然。”


    此時,隻見白桐是態度堅定,不假思索的點頭應著、同時傳音道,“對了,範道長也可在指教我的同時,教我一些劍法呀,如此,教人技藝,不也是一種‘仗義傳道’嗎?”


    “…也是,行吧。”


    範遠應罷,便與白、屈二人一道站起身來。三人接連離席,來到了一旁廬前崖上的空曠處。


    唰——


    隻聽一聲銳響,範遠也從腰間拔出自己那稍重些微的道劍。


    接著,與對麵三丈外的白桐一道,二人同時扯下了各自的劍鞘,留在地上、踢到一旁。


    屈杉站在廬前的安全處,盤手抱胸、臉上浮出微笑,等著看兩人交手。


    ……


    小崖上,三人分立三端。


    日光明媚、暖風輕撫,山林間尚有夏晝的蟬鳴雀唳,然其間周邊之嘈雜,卻是絲毫影響不到此處的寂靜。


    範遠一手持著五尺道劍,一手伸劍指,與數丈外的白桐姑娘相對,神采奕奕、直視著對方。


    白桐手持著光滑鋒利的五尺細劍,同樣看著範道長、眼神是堅定中帶著興奮。


    屈杉則在樹下,隻遠遠看著兩人。


    還未開始交手,僅看到白桐姑娘握劍與站立的姿勢以及步法,在細微的轉挪之間、其它肢體部位的配合變換,範遠便看出了她不俗的功底。


    畢竟也是江國公主隨身侍衛的出身,長久下來練出如此身手,也不奇怪。


    “你先來吧,白桐姑娘。”


    範遠昂首,示意白桐先出招。


    “…呀!”


    隨即,隻見白桐一記點頭過後,便果然腳下踏步、衝出向前,叫出一聲,直奔範道長而去。


    而範遠則在原地,微微挪步、隱約變換起了站姿來…


    眨眼間,在白桐將要來到範遠麵前時,終於見她是立即轉手,化撩為刺、奉上了迎麵的第一招,而後:


    嗖——鏘!


    咫尺刹那,就在她劍尖刺出時,卻見範遠是側俯下身、迅敏躲過,而後繞過身到正側來,揮劍過來,直接以快過白桐數倍、刮出了風爆聲的速度,一招猛劈而下!


    而白桐則反應過來,轉身抽劍、橫過來抵擋住了範道長照麵的一劈。


    “道家有一套十分基礎與經典的概念,陰陽五行。”


    範遠開始解說起來道,“民間有形意拳,借五行理論與三體式,結合出了他們的‘形意五行拳’,即對應金、木、水、火、土的劈拳、崩拳、鑽拳、炮拳、橫拳。而拳法可延伸為劍法,道家劍法便在此之上做出了推進,也就有了‘形意五行劍’。”


    正被範道長的第一招“劈”壓製著的白桐聽罷皺起眉頭,邊打時還真邊認真聆聽了起來。


    不僅是白桐,就連不遠處觀戰的屈杉,也在嚐試學習。


    “接下來,我就先施展一套標準的五行劍吧。”


    範遠道,“白桐姑娘若接觸過五行拳的話,該是可以料到我劍法走向的。若不能,便認真瞧個清楚吧!”


    “嗯!”


    白桐則點頭應過,表示做好了心理準備。


    於是,便見範遠抽起劍來,立即按照“五行劍”的套路,在白桐反應過來前、快她一瞬,接續上了第二招、屬木的“崩劍”——


    鏘鏘鏘…


    這回,不再是短短一刹一合的猛攻,而開始了是有次有序、接連不斷的套路進攻,範遠持續出劍、不斷進迫著白桐。


    如同與衛塵風切磋時般,又是高下立判。


    白桐此時隻得使出渾身解數、盡力防守,即便對比上回已有不小進步,但在範道長麵前、還是遠未及有足以反客為主、轉守為攻之力…


    在不遠外屈杉的眼裏,另他看得眼花繚亂、越看越暈,根本看不懂的劍招攻守,便就此開始了。


    小崖上,密集的兵器交碰聲頻繁響起。


    在屬木的崩劍過後,範遠接連使出屬水、火、土的鑽劍、炮劍、橫劍,自始至終皆以主攻位挑動著白桐,逼她的反應與速度不斷加快…


    如此,便果然成了是範遠對白桐劍法的指教與提點!


    雖是差距逐漸顯現,然白桐在重複的應付中、竟是也逐漸掌握了五行劍的規律與技巧,當她試著以相克理論還擊時,範遠一察覺到、便立即欣喜的張口提示了出來:


    “好,就是如此!記住,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轉換到這套拳法與劍法上,亦是同理!”


    “嗯!”


    白桐興奮的答應著,慢慢開始也使出五行劍法與範道長對拚…


    ……


    在範遠對力道與招式的精密控製下,白桐又一度得以施展出畢生所學、挑戰到甚至開拓了自己的極限。


    自始至終,雙方皆施展著同一套五行劍法。


    幾十回合過去,交鬥了幾十上百招,二人皆享受其中、且未傷及對方分毫。


    範遠神態自若、隻稍有濕汗,白桐則打得酣暢淋漓、大氣粗喘,即便手中劍比對麵的範道長輕得多,卻也打得右臂筋骨是酸楚不已。


    “嗯,很好了!”


    正此時,現場傳來了第四人那沙啞中飽滿滄桑的聲音,這才終於驚醒了沉浸在比試與觀戰中的範、白、屈三人,使得“切磋”是應聲立即停了下來,眾皆轉身朝向了那聲音來處。


    小廬前,柴門已開,那身形魁梧奇偉、肌肉健碩、滿頭白發,穿著樸素簡單的破布衫,原先在屋裏午睡的隱退老者“仲梅夫”,卻是已不知何時起了身、立在了門邊,觀戰已是不知多久了。


    此時自然是也沒人知道,他是真睡醒了,還是被比試吵醒,還是從裝睡中選擇了要“醒來”…


    “仲將軍!”


    “師父!”


    隻見三人皆向他躬身行禮,範、屈二人開口稱呼,白桐則以傳音代替。


    “嗯?”


    仲梅夫應聲,聽得又有知曉自己身份者前來、不禁心中生疑,但在看向那與徒兒白桐交手者時,顯然是察覺到了明顯的眼熟、仿佛曾經見過,於是便開口問道:“青衣小道,汝是何人?”


    “答將軍,在下範遠。”


    範遠抱拳答曰,“八日前曾與王子郜來此見過將軍,將軍應當記得。”


    “哦!”


    仲梅夫聽罷恍然、當即是想了起來,接著看向屈杉去:“汝又是何人?”


    “答將軍,在下墨者屈杉。”


    屈杉抱拳答曰。


    “墨家…嗯。”


    仲梅夫應罷,遂一手背到身後、一手抬起撫須,轉看向範遠繼續道:“小道,如今才過八日,汝便再度前來,莫非是又想替那楊郜、說服老夫出山?老夫曾有言,宣國滅亡,與老夫無關,汝等休要再來攪擾,汝莫非是忘了?”


    這回,範屈二人尚未開問,仲將軍便嚴詞回絕了。


    三人聽罷,皆是眉目蹙起,此番反應雖不出乎他們意外,然仍令他們是難以置信,曾親自挽狂瀾於既倒者…竟能出得此番言論。


    仲將軍…又究竟是經曆了什麽呢?


    “這…”


    此時,隻見範遠是一時語塞,蹙眉遲疑了住。


    “嘁!”


    仲梅夫見狀、便是輕嗤一聲,“看來老夫是說對了。”邊說著罷,邊撫動那一縷山羊白須,極是得意模樣。


    不知如何回應的範遠,於是隻有漸漸低下了頭去。


    “不過…汝這樣的,倒是少見啊。”


    注視範遠片刻後,便見仲梅夫接著開口說道,“記得聽楊郜說過,你是炎國道士。炎國人,竟與我宣國王子結伴,兩度前來請見,試圖助宣國脫險。”


    “其次,明明是個道士,卻有一手如此妙絕劍法。”


    “再次,道家,最不喜管閑事的學派,卻能與個最喜管閑事的學派墨家同行,當真極是罕見!”


    “汝等如此…是在圖啥?”


    仲梅夫如此說罷,聽得三人是各有反應。


    白桐一臉疑慮,範遠則是正欲解釋時,被屈杉搶先站了出來——


    “抱歉,仲將軍,何謂‘閑事’?”


    屈杉走到仲將軍正對麵數步開外,其身材雖不如將軍般壯實、但挺直了身板後確是同樣高健,隻見他問道:“我與範道長前來請將軍出山,不止是為救助宣國,更與楊公子不同!我等前來,是因為接下來宣國被圍攻,將引發天下七國混戰,糧米漲價、田產荒廢、商賈壟積、盜匪叢生,萬千士卒枉死於沙場,百萬生民更是要背井離鄉、顛沛流離、受苦受難!”


    “楊公子來,是想請將軍救宣國。我等再來,是想請將軍救天下!以將軍之能,盡速結束戰爭,解救成百上千萬無辜的士卒與百姓們!如此,又怎可謂是閑事?”


    “全天下人之安危大事,如何能是閑事?”


    屈杉說罷,抬手指向身後的範遠、向仲將軍示意道,“而範道長代表道家,之所以能與我墨家結伴同行,隻因我兩家思想雖路徑不同,卻是殊途同歸,所望皆是天下安寧太平、清靜無事!這才是同行之誌!如此助人助己之善舉,又豈可謂為之閑事!”


    “再者,寬泛地說,我等是道墨同行,隻為天下百姓安生考慮,所以來請將軍出山。可若要以狹隘說法…”


    “將軍也說,範道長是炎國人,‘竟’來助宣國,是吧?”


    “那麽,我屈杉是戰爭孤兒,是十九年前因五國攻宣的天下大亂落難,被墨家收留、才幸有今日。我與墨家後來之安生,也賴當年將軍用兵之如神,一年之內結束大亂。”


    “一場大亂,活出我一個屈杉,卻是死去了不知多少個…沒能得到墨家和將軍救助的‘屈杉’了!”


    “如今,大亂又將至。”


    “範道長是炎國人,他來助宣國了。我屈杉甚至至今仍未能知自己是哪國人,我也來助宣國了!可身為宣國人,且也更有相當能力與經驗、甚至明明成功在同樣的困境時救過宣國一次的仲將軍,卻在此深山中獨享清靜、飲酒作樂,說出宣國滅亡與己無關之暴言,棄黎民百姓生死於不顧!”


    “仲將軍如此回答,又是圖什麽?”


    “圖個安生麽?那我想請問,眼見數百上千萬本可以幸存之生靈,要因之奔波遭難,難道仲將軍,還能在此山中睡得安穩麽?!”


    直至說完,屈杉本來的詢問語氣到最後已成了是厲斥。


    一介小輩,如此無禮僭越、嗬斥老輩,折了對方麵份,其間所言,若非當真是出自肺腑、言之鑿鑿,也不至於能如此激動。


    這一幕,不僅看呆了兩旁的範遠與白桐,更令仲梅夫兩手背到身後,白眉漸蹙、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此時,屈杉堂正的站直著身子,與仲將軍對視,氣場是毫不遜色。


    而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俊朗、膽識過人的墨家小子,仲梅夫是顯然從他身上,察覺到了另一種皆區別於炎國小道與那楊呈之子的感覺。


    是種看似天真,卻實際上無比嚴肅、且還有些熟悉的感覺。


    “汝…”


    仲梅夫與屈杉對視著,卻是心中反複思索過他這樣一番話罷,仍是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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