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常丙真人闖進帳中、利劍直接抵王上的咽喉,眾將驚訝之餘、心中的第一想法本是護駕,但一來想到對方修仙者與自己本事的差距,二來恐投鼠忌器、傷到王上,三來又見王上神情間竟有些“久候多時”的怡然意味、並無半分怯色,便是各個都不知所措、杵在了原地,未做其它反應。


    “邘意,你最好給我解釋明白。”


    常丙真人眼神陰冷且鋒利的直盯著邘意道,“我的劍…你是清楚的,全天下再沒有比這更快與更利者。”


    “當然,不過你還是先拿下來吧。”


    邘意邊笑應著,邊抬手輕輕將喉口處的劍刃撥了開去,“如此鋒利的寶劍搭在這,可不方便好好說話呀。”


    “哼。”


    常丙真人應罷,遂唰的一聲、收劍回鞘。


    周圍眾將見狀,適才幾乎心口提到嗓眼、屏住呼吸的緊張,至此也終於是鬆了一口氣出來。


    “說吧,你想知道些什麽?”


    邘意隨即盤手抱胸,斜看向常丙真人去,態度極盡輕浮愜意。


    那較比對方高壯稍些的體型以及一身嚴密鎧甲,使他即便武功上天差地別、且隨時有性命之虞,也至少能從形象氣質上找補到一些氣勢回來,然也唯獨僅此而已。


    而在眾將的包圍與注視中,常丙真人的氣息也逐漸平緩冷靜了下來。


    “所有一切。”


    常丙真人平靜道,“飛到你這來一趟對我來說不難,隻是我門下弟子們跟不過來而已。倘若是平時,尚能與你互相撐持幾分薄麵,玩些君臣邦交的遊戲。然如今是戰時,有什麽話,你最好就都給我直白說了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


    邘意道,“但你得把具體問題提出來,否則…我又該從何處說起?”


    “我說,所有一切。”


    常丙真人強調道,“你從一開始到現在,問計白真、起兵政變、聯未攻宣、致信我軍、撤兵回國,這一切的真正目的都是什麽?”


    “喔…”


    邘意聞罷抬起頭來,兩眼微眯,陷入了深思中。


    以當下情況,即便常丙真人是孤獨一人正被“包圍”在十萬大軍與一眾將帥當中,他也足以脅迫這位寅王去做任何事,當然也就包括如今的這一堂“審問”。


    ……


    “你這些問題有點多了,但…也不是不能說。”


    思考好一陣後,邘意才終於低下頭來、再看向常丙真人去。


    “不是‘不是不能’,而是你必須說。”


    常丙真人不等邘意繼續說、便冷漠的接了話說道,“當然,兵者詭道,兵不厭詐。你也可以試試欺騙我,將來若是讓我得知,我…有的是讓你生不如死的方法。”


    “好好好,相國大人,掌門大人。”


    邘意再笑應道,“既如此,你得讓我說吧?你得冷靜下來,聽得進去吧?不然你若是執意要來殺我,我還有什麽必要…多泄露這些出來?”


    “直說便是。”


    常丙真人於是也盤手抱胸,繼續直盯著邘意。


    “好。”


    邘意笑道,“既然你都如此誠心誠意的發問了,本王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吧,就按順序來。首先是頭三個問題,其實都是一個問題,就是為何政變。那…什麽叫政變?政變當然是為了奪權,你瞧我如今奪位稱王,莫非這個問題…還能有什麽其它意圖?”


    “我看沒有這麽簡單。”


    常丙真人否認道,“白真讓你‘南聯未墨’,可你是世代將門,可能祖上早幾代就開始謀劃過如兵變謀國了,隻是到你這一代才實現而已。你不會不知道,先頻繁得罪墨家,又請到強過你許多的鄰國客軍來政變,對你而言的代價與將造成的影響是什麽。尤其是,你還將墨家靈石三分之一的竹簡地圖給了屈杉,這一手舉措,你最好是給我解釋清楚。”


    一番話說下來,邘意都始終是怡然自得。


    唯獨在常丙真人提到了“墨家靈石竹簡圖”時,邘意才是神色驟然大變,連連眨著眼看向對方去。


    如此變化,自然是也讓對方捕捉到了。


    “怎麽了?”


    常丙真人此時也疑慮了起來,“哪句說錯?”


    “墨家靈石竹簡圖…”


    此刻邘意正不斷思考著,如今情況,常丙真人已直接開口講出,自己既已不必再問他是如何得知此事,也已來不及再去向周圍眾將隱瞞,那麽…也就隻有將計就計的認下去了。


    “你最後一句話是何意?”


    邘意嚴肅道,“說實話,我可從未將此物給過屈杉。墨家指望此物重掌天下,這可是控製他們、或與他們談判的重要籌碼之一。莫說給出,就連輕易示人也不可能。”


    “喔,是嗎?”


    常丙真人道,“可是兩個多月前,郢鄲剛剛兵變、天下尚未大亂之際,屈杉可是來過我雍邑太極宮,讓我親眼見到了那十六片竹簡呀。其上咒術封印繚繞複雜,竟連我也破解不得,該是仙人手法,必是如假包換的真貨。”


    這番話,邘意聽得愈發神情凝蹙起來…


    帳中眾人誰也不曾料到,兩方的氣勢竟因這短短的一句話而開始逐漸均衡了。


    “你親眼所見?”


    邘意問道,“莫非他當時告訴你,他手上那份是我給他的?”


    “是啊。”


    常丙真人也嚴肅道,“難道不是?那他那份從何得來?你那份又在何處?”


    “這…”


    麵對常丙真人直接拋出並接連暴露的這許多真相,結合自己本能的反應,此時的邘意心中也明白,許多事已再無法推諉或隱瞞。


    如此短暫的刹那,突然緊張起來的態勢,他也再做不到去編出什麽謊話來瞞過對方…


    而且此時再構思也已經晚了,任何的遲疑都會顯得粗淺而偽劣。


    於是,也隻有坦然承認了。


    “我的那份,隻有我自己知道在何處。”


    邘意嚴肅道,“我正盡最大能力嚴密保護著,從未給過屈杉。天下間不會有人找到在何處,一旦殺了我,也隻會將它永遠埋葬,我也不會告訴你。既如此,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屈杉…自己找到了其中一份。”


    “嘩!有這種好事?”


    常丙真人聞罷,當即嗤笑一聲出來。


    然接下來,卻見邘意並未接話、而是仍神情凝重的直視著他,氣息沉穩、並未漏出半分破綻,頓時也想到,邘意可能所言非虛。


    “…那你意思是,你我都被那屈杉擺了一道?”


    常丙真人問道。


    “目前我隻有這一道,但你…可不止這一道。”


    邘意答道,“你剛才不是也問我為何致信未軍、撤兵回來嗎?如此明顯的兵線動勢,你看不出來的話,我當然也可以替你解答。”


    “說。”


    常丙真人道。


    “很簡單啊,能發揮多少士兵的戰鬥力,將領的統帥與調度能力是至關重要的。”


    邘意解釋道,“自始至終,牽製著你我兩軍的就不是宣軍,而是那幾十個墨家弟子。他們率十餘萬宣軍在宣國本土作戰,要完全放任你未軍,集中兵力往北將我軍趕走、收複城池再簡單不過。我這邊也是勞師遠征、兵少強攻,俱是兵家大忌,不可久留。見勢一動,自然先回來了。那回來了,還要如何對付墨家弟子?這還用問嗎?我如今大軍都已開到禽山下了,這還不明顯嗎?”


    “你…要進攻墨家總院?”


    常丙真人一點即通,“就憑你,恐怕不可能吧?”


    “所以,我致信給你了呀。”


    邘意繼續道,“我分送兩邊,一邊給你留在臨薊不肯走的大庶長,另一邊給你所率主力。隻要你們未軍趕來助我攻下墨家總院,那墨家弟子們老家都被偷了,還如何去宣國仗義?墨家那些攻守城術、機關術、毒藥、暗器與工程技術,對付凡人綽綽有餘,如何能對付得了你們呢?是吧?”


    “明白了。”


    常丙真人平靜道,“那屈杉之事如何說?為何說我被他擺的不止一道?”


    “很簡單,宣西軍情我有斥候探到,也已大致清楚了。”


    邘意說著間便伸出手、指向了麵前桌上的地圖去,示意給常丙真人道,“他屈杉與宣國左司馬申正則分率兩路大軍,一支自雲朱邑起徹底消失、不知所蹤,另一支一路向北、如今改成了攻打炎國。你這樣看,難道不像刻意將戰線攤散、擴大,迫使你未軍遠征嗎?”


    “這我知道。”


    常丙真人疑慮道,“可我未軍行軍飛快,後勤補給也不是問題,不懼遠征。再者,他將三十城完全奉送,這又如何說?”


    “這可不是奉送。”


    邘意再對著地圖解釋道,“你拿下的宣西城池,俱是沒有人丁、沒有資源,莊田溝渠被完全毀壞,幾與空城無異。如此,你拿下來便不是勝,還反倒是負!你再設想,若屈杉與申正則將此戰法繼續延伸,繼續藏匿蹤跡,然後釣著你們一路遠追,卻什麽也得不回…那到最後,就憑你那點未軍,又真能拿下這些宣地嗎?”


    “直說。”


    常丙真人被說得越發失去耐心。


    “那總結就是,他們在打的是遊擊戰、運動戰。說白了,針對的就是你未國兵力太少,缺乏對大片領土的侵吞能力。”


    邘意解釋道,“如此,你若是繼續追擊,便隻會離本土越來越遠。或許為了占城,還得繼續從未國調兵。哪日時機一到,他幾萬大軍便從天而降,截斷你回國後路,甚至乘虛往你未國傾瀉進去,那時你舉國兵力俱在外,你要如何回防?而你若是此時撤軍回國,那他便又能回來重新占城,一切回歸伊始,等於白打一趟。”


    “這!”


    聽罷邘意的這番解釋,常丙真人神情頓時凝重起來…


    兵種與修為上的差距,竟讓這墨家弟子從兵員規模與戰法上找補了回來,著實是被擺了不止一道!


    “屈杉…”


    此時再想起兩個月前上殿的那個烏發青年,沒能在那時殺了他、奪走竹簡,常丙真人頓時是後悔萬分。


    他不久前闖進帳中時的滔天怒意,也已完全轉移到了屈杉身上。


    “而現在,我要進攻墨家。”


    邘意道,“你要如何抉擇,就看你自己了,相國大人。”


    “…嗯。”


    常丙真人則在逐漸平息了怒意後、思考片刻答道,“隻憑你自己兵力,必不可能攻下屯據深山、技術發達的墨家,如你所言,還得是靠我未軍出手。我即刻發一道飛諭往臨薊,安邴收到後會前來助你,以他實力,取下墨家應是輕而易舉、不在話下。”


    “好,一言為定。”


    邘意欣然應罷,便立即興奮抱拳示意,“那…本王就靜候貴國天兵了。”


    “別急,有條件的。”


    常丙真人冷漠道,“我的主力還要繼續占領宣西,不會撤回。作為如上交換,邘意,你世代將門、比我擅長兵法,你適才也看出了墨家當今戰術,你必須告訴我,可以破解他們的戰法。”


    “這就更簡單了。”


    邘意嗤笑一聲答道,“我既然料到你會過來,自然也早已想好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了,唯獨是…看你敢不敢執行而已。”


    “想好就快說。”


    常丙真人隨即再度冷臉、右手也搭到了腰間劍柄上,“說些簡單的,我能聽懂的人話。但凡能克敵,沒有我不敢執行的。”


    “放心,必然能克。”


    邘意笑道,“而且要義也確實簡單,小孩子也能聽懂。就兩個字,屠城。”


    “屠…城?!”


    對修行者而言,從軍入仕已足夠誇張。而若要論到屠殺這一步,這還真是令常丙真人遲疑了一會。


    “目前情形,你主力不願來助我的話,就先按兵不動。”


    邘意繼續道,“將宣西一列幾百裏空城當成未國已打下的地盤,讓未王開始遷入百姓。如此,屈杉不論躲在何處,必將有所回應。屆時,不論他是帶宣國百姓返鄉,還是帶宣軍回來占城,你都以最快速度趕到,而後,開始屠殺。隻要是他的人,不論百姓還是士卒,一律殺光。因為遊擊戰的要義就在於‘存人失地,人地皆存’,那你以最快速度、最大規模把他的人們解決掉,殺到跟你未國一樣少、甚至更少的時候,他也就既遊不動、也打不過了,問題自然就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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