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


    昌定厲聲邁出前去、盡量用憤怒在壓製著慌張,“孤適才已經悔改!已經撤銷這一命令!爾等逆賊罔視孤之最新決議,反而替換了孤所安排的人手,如此,又與謀反何異?!”


    “非也!”


    羅沉再度駁斥回去,旋即更是直接掏出了一條織錦、將之拉展開來,厲聲回應道,“此乃天子所親手書寫、蓋印的拘捕令,以及禁衛禦林軍之兵符!臣等所為,皆是奉天子命行事!”


    說罷,羅沉收起織錦,又從腰上拿出一塊金餅出示,又放回腰間。


    “你!這…”


    昌定抬手一指、更是氣急敗壞,不知所措…


    自己雖確實組織埋伏了人手,可卻從未留下什麽拘捕令,這群人明顯是偽造自己筆跡,先後竊出文書、璽印與兵符,才最終完成了這一切。


    可眼下正與太師二人被堵在了這間小殿內,叫不來任何援兵,已是再做不了任何解釋。


    更何況,這文書上倘若是其它決議,或許還會引起朝臣猜疑…


    可若是驅逐太師的命令,群臣之中,必定要麽會以為這是天子終於決定親政的標誌,要麽一心妒忌太師、覬覦其權勢已久,巴不得他被逐。不論心中信或不信,最終都會認定這是真的。


    那麽白真…就會切實被驅逐出王宮,從此不再作為黎王室的太師!


    “唉…”


    而白真本人此時則早已是一副看透一切的平淡神情,隻垂頭長歎了一聲後,便走上前來、抬手搭在了天子的肩上,而後看向羅沉問道:“說實話,羅沉。我早料到爾鉉影閣與炎國有心有膽吞並黎王室,終結黎朝五百年江山。可…卻是沒想到爾等真敢實施得這樣迅速,要知道,邘意死在墨家,這才剛十天出頭啊。寅國還沒滅,你們就先急著滅黎王室了嗎?”


    “太師!”


    昌定轉臉過來,見太師也已是一副回天無力的沉重神色,不禁心中頓時是更感絕望!


    他很清楚,太師若離開黎王室,那麽黎朝必亡!


    自己就會成為大黎王朝的末代天子,永遠在汗青史冊與昌氏宗廟的恥辱柱上刻下一個亡國之君的姓名!


    “太師不要誤會。”


    羅沉繼續嚴肅道,“我等不過是奉天子命將你驅逐而已,黎王室之後將會如何,與我等無關。”


    “別裝啦,大家都是明白人。”


    白真擺了擺手、便走向門前眾人去道,“直說吧!驅逐後,要如何處置我?”


    “那是太師之後的自由。”


    羅沉平靜道,“我等不是蠻人,不會動粗。強扭的瓜不甜,太師實在不願來,我等也不會強迫,但炎國與鉉影閣永遠會為太師留出一個位置。太師即便從此不再是太師,論資排輩多少也是個縱橫家名士,稱一聲‘白夫子’也實至名歸。”


    “行吧,這倒是挺體麵的。”


    白真於是無奈嗤笑一道罷,轉頭看回向了天子昌定去。


    此時,隻見白真是凝眉蹙目,眼中似有萬語千言、愁腸百轉,昌定更是半臉微顫,眼中如是百般憂慮、千緒萬端…


    相顧無言,頓時使全場沉入一片寂靜。


    君臣二人隻差五歲,自少年起便在宮中相伴長大,換了天子後,雖在外人口中總有無限置喙與構陷…


    但唯有二人各自清楚,這份珍貴的信任是無可替換的。


    這一別,別去的是白真的清廉仕途與廿載理想,更是昌定的良師益友與武王圖望…是黎王朝的大廈將傾、危亡再難免,更是這五百年江山社稷注定的正式終結。


    “先散吧,諸位!”


    羅沉一眼便看穿了兩人目前的情況,遂轉過身去對眾人道,“留點時間給他君臣二人道別,也給太師收拾行李。”


    “是!”


    旋即,便見薛珞、張若卿及一眾斥候等人皆向羅沉俯身一拜,齊聲遵命。


    隨後,這圍在殿外的眾人便先後撤了開去。


    ……


    當夜,不到兩個時辰,白真就在宮中一眾內侍與下人們的協助下,收拾幹淨了府上行李,正式搬出了太師府。


    從此時起,告別了他為之鞠躬盡瘁、效勞半生的黎王室與太師之位。


    雖然治國有方、為官清廉,又是當代名士,可他挑起無數戰爭,加深七國仇恨、造成數以百萬計之殺孽,還是讓他的名聲並沒有那麽正麵。


    黎京桂嵐邑的百姓們僅僅是注意到了他率眾離開,既沒有任何挽留或哪怕目送,也沒有什麽歡呼慶賀或是唾棄。


    對他們而言,外邊戰爭打得再怎樣激烈,裏邊宮裏換多少個太師,日子無非還是照樣過,僅此而已罷了。


    ……


    自桂嵐邑向東百裏,一片曾經屬於淵國的地界內。


    炎國風於郡,奄城。


    如今城中,已是炎軍駐守。


    僅曆數月便由俞嶺關一個城頭小兵變成一方大將的柳隨山,如今正執掌炎東風於郡的八萬大軍,鎮駐此城。


    確如風氏所言的是,對百姓們而言,到了這個時候,當淵國人還是當炎國人,區別已經不大了。


    和黎京桂嵐邑的百姓一樣,他們也過回了一如往常的生活。


    而作為曾經瑤光樓的大本營,在瑤光樓一戰覆亡後,全國各地的酒樓產業都在張若卿的主導與控製下,完成了產業的轉移。


    酒樓的經營,除了曾經的風於邑、如今的於縣那一處由於那日見血太多,隻得完全關停外,其它的分店則是影響不大。


    地下產業全部關閉,地上產業繼續創造營收。


    隻不過這些收入已不再用來豢養殺手,而是被三方瓜分。


    鉉影閣吃到了肉,風氏嚼到了骨,郤氏喝到了湯。


    風氏能通過瑤光樓之覆滅便做到掌控淵北,為炎軍放開通路、向淵廷封鎖情報,除炎國駐軍支持外,也與此事有直接關係。


    至於剩下未被殺淨的殺手們要麽自此逃脫、消散無蹤,要麽被張若卿帶進了鉉影閣。


    時至深夜子半,奄城城頭。


    城中一片燈火通明,自從有且僅有一次的經曆了被圍數日便城破、由淵國屬地轉變為了炎國屬地後,此城便再度遠離了兵戈…


    正北門城頭上,炎軍士兵們正在例行巡視,並在打更中進行著交接換班。


    而一身精良鎧甲、披風隨風狂舞的大將軍“柳隨山”,此時則也正肩扛長戈、行走在城頭上,心思完全不在這座到了深夜依然繁華熱鬧的奄城、反倒是極目遠眺著出城後的北方平原。


    如今的他,仍沉浸在連戰連捷、步步高升的驚險又充滿激情的時光裏,甚至還沒有習慣走出俞嶺關、來到眼前這片陌生的大地時,卻已經是在統領大軍駐紮、展開治理了。


    遙望著北方,仿佛在望著自己離去未久的過往,柳隨山心中是五味雜陳。


    然而,就在這時:


    “柳將軍!”


    隻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柳隨山在疑慮中應聲轉身,果然見到了一個令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正是他曾經在俞嶺關時的上級,那位極愛好偷獵、又是瑤光樓客戶的將軍。


    如今,他柳隨山是八萬大軍之首,而這位原先還是一關之百夫長的“將軍”,卻已經是追隨在他軍中的一個無名小兵了。


    “將…軍?”


    此時的他也不知還該如何稱呼對方,一張嘴便盡顯是遲鈍、含糊與猶疑。


    “哎呀!您哪能叫我將軍呢!”


    老上級雖也並未適應這層身份轉換、卻倒是很能擺正自己位置,大笑道:“之前幾個月啊…自打你做了五關千夫長後,就一直在行軍打仗,想見你都見不著。如今議和了,再找到你,你居然已經是大將軍啦!哈哈哈…”


    “洪…大哥就莫取笑隨山了。”


    柳隨山思考一陣、於是也隻得暫且以對方姓氏尊稱,“洪大哥來找隨山,敢問是有何事?是軍務有關嗎?”


    “你看,你這不是習慣的很快嘛。”


    老上級笑道,“其實也沒啥…洪大哥找你,能有啥事呢?是這樣,隨山啊,以前咱們在俞嶺關時,你還記得洪大哥我經常帶人去打獵吧?”


    柳隨山點頭。


    “如今啊,風氏那片林子歸了炎國,反倒是不能再去偷獵了,我這心可是癢癢的。”


    老上級又笑道,“但是好巧不巧,你說,你這回駐軍的地方居然剛好是奄城。你也了解你洪大哥的對吧?那都到了這個地方了,能不去這曾經淵國最大的瑤光樓總店去逛一逛嗎?嘿嘿…”


    “那就請洪大哥自重了。”


    柳隨山一聽便明白了,不同於往日、拒絕得是十分幹脆,“想必洪大哥也很了解隨山,瑤光樓向來都不是我想去的地方。以前洪大哥是將軍,我還得找借口推脫。如今,我可就得管管你這擅離職守的毛病了。還請洪大哥返回崗位,切莫再生什麽私念…”


    “嘿!就知道你要這樣說!”


    老上級頓時笑道,“這不正換班呢嗎?我可是站完一天崗了,這到時間回營了才來找你的,這你總不至於還管著我了吧?”


    “這…”


    見老上級本色難移,柳隨山頓時也是為之汗顏、無言以對。


    然而,就在這時:


    “沒事嘛,柳將軍!”


    附近忽然傳來了一道令兩人都覺得無比熟悉的聲音,頓時皆轉身看了過去。


    隻見城樓階梯處,緩緩走上來了一個同樣很熟悉的身影…


    來者是個青年女子,一身華麗長裙、打扮豔麗而富有姿色,渾身散發著一股高貴香氣…


    高挑纖細、身形苗條,風姿綽約、聘婷嫋娜,朱唇粉麵、膚白貌美…


    正是瑤光樓總店東,張若卿!


    “這位洪大哥可是我瑤光樓的老顧客了,如今停留奄城,豈能不來支持一下呢?是吧,柳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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