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遠注視著地上那副在胸腔破了個窟窿的劄甲,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吧,說到底,這靈石究竟是否是玄闕宗之物…當年之仙人又是否與玄闕宗有關,都隻是我常丙的一番猜想而已。”


    常丙神情反複,很快怒氣消卻,轉看向範遠去又平淡無比。


    “畢竟本相從不曾親眼所見,有可能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假的。是你們確有手段故弄玄虛,把陣術做得複雜了、故事編的誇張了出來誆人,以期能嚇退我未國大軍,也說不定。”


    “所以…範遠,本相如今隻剩最後兩個問題了,你最好也如實回答。”


    常丙問道,“第一,本相適才闖營有注意到,那羋筠擲出蒼禹大斧後,身上依然有法力深厚之物,既非斧,更非你們的劍與枝,如今回想,反倒與本相身上同有的竹片相近。這說明,她身上也有部分與這些一樣的竹簡殘片,你可知是怎麽回事嗎?”


    “不知。”


    範遠果斷搖頭答道,“我與羋姑娘已有數月未曾謀麵,而且今年才認識,一共也沒見過幾麵,更不知她具體情況。她身上要是也有一樣的竹片的話,那就隻有兩種情況。一是她就是竹片傳人,或自己找到了,二是她此前與屈兄在宣國境內會師分兵時,屈兄交給他了。”


    “照你所說,顯然後者更較合理些了。”


    常丙兩眼微眯道,“那也就是說,如今躲在宣國的屈杉,手上其實並沒有竹片咯?之前被我未軍屠過一次,因為顧慮他手上有竹片才放他一馬,其實本可以連僅剩的他一並殺了,是嗎?”


    “這個我就真不知道了,哪怕你那玉鐲在這,你也問不出來。”


    範遠再搖頭道。


    “嗬嗬…好吧,畢竟也無所謂了,那就第二個問題吧。”


    常丙嗤笑了聲後便又問道,“這個來救你們的十七姑娘,究竟是什麽來路?為何她的法力如此深厚,一招隨意施展的仙術就足以將嵌了竹片的劄甲、連同本相的玉身一並紮穿?這竹片可是光連上邊的陣術本相都破解不開了,更遑論毀壞。”


    “未相,這個我也已經說過了。”


    範遠平靜回答道,“十七姑娘是薛明一後人,適才在空中與你所說也皆是實話,並無一句虛言。”


    “還有呢?”


    常丙追問道,“她當時說有兩個師父,而且第二個還並非來自玄闕宗,你又在與本相過招時說了她手上枝條也是仙人法寶,你可知這些是怎麽回事嗎?”


    範遠如實回答:“關於此事,我隻知元清子仍是當世修士,尚未成仙。而林真人是十萬年桐樹精成仙,十七姑娘手中所持枝條便是兩千年前由他本體折取下來的一部分,名為‘碧玉生陽枝’。曾為薛明一祖師所用,後由他留在凡間、傳承了下來給了後人。”


    “果然…”


    聽了範遠的回答,常丙難抑心中又生震撼,不禁嘖歎起來,緩緩抬望向了帳頂去…


    “別看了,未相。”


    範遠補充道,“仙人世界是在天上不錯,但已經是滿手殺戮不亞於邘意的你畢生也到達不了的境界了。你總是自稱未相,相國的身份在你這已經大過了掌門、王師與道士,如我此前所言,你的道心早已被利欲蒙蔽,或者你從一開始就不曾有過道心,我想你自己心裏應該清楚得很。”


    常丙低頭看向範遠,神情沉重無比。


    “你又知道多少,怎配定義,範遠?”


    常丙心中仍有不服氣,“莫非你已成仙,或是你天門山出過仙人嗎?”


    “反問我來有什麽意義,未相?”


    範遠答道,“我如何,我天門山如何,難道這重要嗎?人生在世,為利益、道義或存活延續等緣故欺瞞他人無可厚非,但若是把自己也騙了,那可就真是沒救了。”


    “對了,說起來,未相。”


    “你適才與我問十七姑娘,倒使我又想起來了一事。也是她今天來到寅城與我及衛兄匯合後告訴我們,我們才知曉的。”


    “之前你們玉婁城弟子準備抓‘自由流浪’了許久的白桐姑娘回玉婁城時,遇到過一人阻攔,這等事我想肯定會上達你這位相國知曉,按你們的描述,應該會是被‘劫走’了吧?但我告訴你吧,當時出手救下白桐姑娘的,正是十七姑娘。”


    “此時的白桐姑娘就在林真人的洞府‘重雲山’中休養,那也是個你畢生都找尋不到的地方。”


    “好!好,範遠。”


    常丙聽到此處,心中不斷壓抑著的殺意與慍怒表現到臉上、已是連眼角都微顫了起來,“你有了如此背景,竟敢如此與本相對話了!你小子,也是個善用勢利的聰明人!既然照你所說,本相已畢生再無可能追求成仙,那不妨本相就在這條仕途上走到底,為我未國打下更多江山!你且看好,將來你炎國、鉉影閣與天門山,以及所有敢攀附你等的凡人們,將如何被我未國屠殺吧!”


    “無所謂,未相。”


    清修多年又闖蕩了半年的範遠,此刻雖仍年輕,卻仿佛是已能看穿眼前這位道門老前輩的心思了般答道,“你心中一直以來所想本來就是權謀、征伐與殺戮,是位極人臣,是取代當今未王,成為天下之主。你隻不過因為生在未國,為上位才屈從選擇了修仙,掩蓋了多年自己的本性。但自從你掌握了未國大權後,你這本性才終於掩蓋不住暴露,全天下之人,是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了。隻有是你本人,還在不斷騙著自己而已…”


    範遠話音未落,便見常丙左手伸起劍指,對著範遠再次念動了仍停留在他體內、尚未解除的“月輝飲血”之咒:


    “呃!”


    本已恢複了部分氣血、足以與常丙交流的範遠頓時再受這法寶咒術影響,眼球瞬間暴凸出來、布滿血絲,渾身枯瘦下去,突出的青筋縱橫交錯、遍滿了因缺血而幹癟發紫的膚表之上。


    撲通一聲,意識尚存的範遠一個坐不住,向前撲倒在了地上。


    “你的話也有點多了,範遠。”


    常丙持著杬柷劍指向範遠去道,“既如此,你最好就安分的當好你這個人質的角色吧,人質是不需要說話的。而你這把神劍…若真如你所說是仙門神器,那在本相手中,可就得真正發揮出它的威力了,嗬。”


    話音落畢,常丙轉過身去、不再理會範遠。


    然而,就在這時:


    隻聽伴隨著一道撲騰雙翅的細聲,一隻周身散發著微弱白光的小藍鳥穿過帳簾、飛進了帳內。


    常丙見狀當即將杬柷劍收入腰間鞘內,向那小藍鳥捧手相迎。


    嘩——


    緊接著,又一陣藍光閃過,那小鳥便在常丙手上變化成了一卷精致的錦絲玉帛。


    此時視界已然模糊的範遠艱難抬頭,認出來了這是無數飛諭之術中,為未國修士所較常用的“藍鵲”。


    僅靠咫尺之外感知,範遠便能識別出,施術寄信者名為“常辛真人”。


    隻是信的內容,他便不得而知了。


    而常丙拉展開手中錦絲玉帛,仔細閱讀起了其上那一列列密麻而複雜的未國篆書文字來…


    然而,隻見常丙那抓著信軸的兩手止不住地越發顫抖起來,眉目鎖緊,那渾身上下散發出來了的暴戾與震怒的煞氣,就連無比虛弱的範遠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砰!


    仍不知是否讀完,玉帛在常丙手中便被直接震碎,化為了零星碎屑飄下。


    “範遠!你…”


    暴怒的常丙再度拔劍出鞘,指向了地上抬著頭趴著身子的範遠去。


    此時的範遠雖見到他突然變成了這番模樣,但卻並沒有被嚇住,反而是好奇了起來。


    區區一封飛諭究竟寫了什麽,能讓那常丙真人震怒至此呢?


    ……


    與此同時,西北方數十裏外,宣軍大營中。


    由於損失了上百號士兵,便一下子空出了幾間營帳,於是,這便讓臨時進來援助宣軍的衛塵風與薛十七二人都有了各自單獨的營帳。


    治療完畢的衛塵風已經在士兵們的看護下獨自閉氣休養了,薛十七的營帳內則仍亮著燈光。


    主座位置,薛十七閉著眼、呈盤膝打坐姿態,枝條擺在身旁。


    而此刻,申正則與羋筠也一並聚在她帳中。


    “好了。”


    薛十七睜開眼道,“範遠已照你我所指導,對那常丙解釋了一些真相,並說許多話刺激了他。表現得很自然,沒有暴露。如今雖又被他吸過一次氣血,但常丙也的確清楚要拿他當人質,留了他性命。”


    “這可真是,唉…”


    申正則聽了是懊惱不已,“薑公子雖保住了,可現在換成了範道長去當人質,且那神劍又被常丙拿了。這下還有誰能去救他,能打敗未軍呢?”


    “二位放心,適才我已致信給師叔羅沉,向他谘詢辦法了。”


    薛十七答道,“羋姑娘想傳給屈杉大哥的信,我也已送了出去。我的‘青鸞飛諭’比未國的‘藍鵲飛諭’層次更高,他們不僅攔截不了,是連察覺也察覺不到的。”


    申正則與羋筠相視一道,也隻有暫且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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