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蒼禹一步步走下高座、向前直行,在除羅沉外其餘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來到除去枷鐐的羋筠麵前、把長禾斧遞了出去。


    “來,這就是你說的玄闕宗神器,拿著!”


    蒼禹厲喝道,“我蒼禹就站在這,來吧!看看你能有什麽辦法取勝,你能如何取勝,為天下謀太平!”


    隻見羋筠毫不猶豫接過長禾斧、握在手中,這一刻,全場除羅、蒼二人外的其餘所有人頓時都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然而,羋筠拿到長禾斧後,卻是久久不用。


    “用啊!我教過你怎麽用的!”


    蒼禹繼續厲喝,“這杆鎮壓過邘意、殺死過常丙的神斧如今到你手上了,讓大家看看,你有什麽取勝之法吧,啊!”


    麵對全場人的注視,交到對方手上的神斧,蒼禹神色竟是泰然自若、毫無懼色!


    反之,越是這樣咆哮,羋筠卻越是難以下手。


    緊攥著斧柄的兩手盡管舉重若輕,可卻始終是難以抬起。


    蒼禹的字字句句如同剜其心肺,讓她反複思量萬千,在長久的猶豫與糾結中,羋筠越發察覺到了自己當下無比尷尬的處境…


    鏘!


    最終,隻聽一聲巨響,長禾斧砸落到了地上。


    羋筠本人卻是低下頭去,淩亂的頭發蓋住麵龐,急促粗重的呼吸聲盡管細微,卻是在全場鴉雀無聲的寂靜中顯得是無比清晰。


    ……


    “羋筠,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蒼禹邁步上前,走到羋筠的身後,伸手抓住斧柄、又從地磚中將之拔了出來。


    “曾經你在宣軍做軍師,莫名其妙要打我炎國,我蒼禹早有無數個機會和理由將你殺死。有此斧在,莫說是宣軍,就是化解未軍當時主力的攻勢,那也是輕而易舉,而這也已經得到實證了。”


    “但是,我並沒有這樣做。”


    “我選擇的是議和,我送你們離開炎國,送薑夷錄給你們,讓你揭曉身份,甚至還送出此斧、教你使用之法…此事今早已經一再強調,就是讓你不要忘記,你宣軍能成功進的寅城,沒有炎國和鉉影閣的幫助…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說我蒼禹若沒有炎國和鉉影閣,就該死在年初的郢鄲之亂,那你怎麽不想想…若你宣軍當時麵對的不是議和,而是我炎軍的滅殺反撲,你們…又該死掉多少人,死成什麽樣?又何來今日與我爭執,當堂辯論呢?”


    “說實話,我蒼禹一直就欣賞你處事的不拘一格、膽大心細,以及你豐富的才學與獨特的思維。早在半年前此城李夫子的講學會上,我就已經注意到你了。你與那些平日隻能相夫教子,戰時也隻能躲在後方的婦人是天差地別。甚至可以說,這整場天下大亂以來,有哪個女子的表現最是亮眼,恐怕除了你墨者羋筠,也是再無別人了。”


    “但…你有個最顯著,也是最致命的缺點,就是你過於衝動,不計後果。”


    蒼禹身負巨斧,邊繞著羋筠踱步,邊耐心出言。


    “若是我說,在你做軍師期間,留守墨家戰死的七百餘人,在你指揮下戰死的幾萬宣軍,受奔波流離而死的無數宣國平民…當這些血債都要算到你頭上,而如今的你卻不論做什麽也已再彌補不了之時,你要如何做呢?嗬嗬…”


    “除此外,你還有一個缺點,那便是頑固。也許是跟那申正則久了和他學來的,或者你倆是相互影響吧。”


    “如今,我蒼禹仍不會殺你。”


    “你說你已脫離墨家,我也懶得計較真假,姑且就再放你一馬離去吧。”


    說到此處,蒼禹向大殿盡頭的王位邁去,重又踏著台階、走回了高座上,“來人!給羋小姐安排一匹我炎國的烏鬃高頭寶馬,護送她離開寅城!還她自由!”


    “是!”


    “羋小姐,這邊來吧。”


    蒼禹話音落畢,便有兩個炎軍士兵自覺從人群中跑出,在對著台上應了一聲後,隨即轉朝向適才瞬間還如個階下囚犯、如今卻重獲了自由的羋筠去,擺出了無比恭敬的姿態。


    而麵對蒼禹的一通長篇大論,羋筠雖沒有任何回應,卻是切實的聽到了心裏。


    在她明明拿到了長禾斧,卻還是無法對眼前的蒼禹直接劈下去之時,其實也是終於意識到了一切。


    在兩個炎軍士兵的護送下,看似麵如死灰,實則心中已思緒萬千的羋筠,就這樣在全場眾人各種不同複雜的目光注視之中,又很快被帶離了大殿,走下百級長階,離開了現場…


    ……


    “咳咳。”


    又過許久,在全場圍繞著羋筠的議論聲都逐漸消停下來後,終於輪到羅沉清了清嗓子,站了出來。


    “薑夷錄殿下。”


    羅沉同樣聲若洪鍾,一開口便震得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羅太師。”


    薑夷錄則應聲從右手側首席起身走出,俯首敬拜。


    盡管黎室已滅、羅沉就位又短,可畢竟也是實打實的當過一陣太師。如今突然站在如此高位,掌握一流實力與話語權,卻沒有個名分,全場眾人倒是也隻能以“太師”作為對他的敬稱了。


    “天下戰事悉平,鉉影閣勢力同樣也將還你和江國自由,未地亦將交割於江國。”


    羅沉開口直言道,“但在此之前,我們將安排人手,護送令妹,順利前往炎國與蒼禹殿下完婚。若你願與我鉉影閣人手同行,則還有機會可以見令妹一麵。若你有其他計劃,則另當別論了。”


    “多謝羅太師寬鬆。”


    薑夷錄作揖答道,“我自然是希望可以盡快啟程返回郢鄲,所以,就勞煩羅太師安排了。”


    “好。”


    羅沉點頭應下,遂轉看向了身旁的龐臏去,“既如此,樂王陛下,該暫無什麽其它事務了吧?”


    “嗯。”


    樂王龐臏也點頭應罷、大手一揮,“散朝吧!”


    ……


    隨後,殿上眾人便紛紛離去,整座幕府城也熄去了暫時的燈火。


    在眾人皆分頭返回自己住處的路上,隻見羅沉疾步,追上並叫住了同路的範遠、薛十七、衛塵風三人。


    “範遠,十七。”


    羅沉看向二人道,“你倆接下來打算去何處呢?”


    “我?我…”


    麵對羅大哥如此突然一問,心緒複雜的範遠頓時陷入猶疑。


    “我…剛才答應了申大夫,要回重雲山把白桐姑娘帶出來,送回亥山她師父仲梅夫處去。”


    不等範遠先說、薛十七便先開口了答道。


    “嗯,可以,順帶也把這些事與你兩位師父好好說說。”


    羅沉應罷又看向了範遠去,“範遠,你呢?”


    “對了,羅大哥。”


    範遠突然想起一事、便反問道,“你說可以還江國自由,那也就是說,我爹娘可以離開郢鄲了?那照這麽說,護送公主薑元夕到孟陽去的人手,是否就是我爹娘和子顯他們?”


    衛塵風聽到此處,不禁眉頭一皺。


    “是。”


    羅沉點頭以應,“往後的鉉影閣暫時沒有什麽事務了,你若是想見爹娘,或可與他們一路,往郢鄲走一趟。”


    “這…我看就不必了,千裏長途,何必折繞…我還是直接在孟陽等他們吧,或者先回天門山去,把這些事同師兄敞開來說一說,再好好跟掌門一起,問問他們的事。”


    範遠雖是如此應答,實則隻是對郢鄲有著一些不安的心理以及印象。


    曾經在郢鄲,被他帶出來的宣國王子楊郜莫名喪命。由他不明所以引起的兵變,更是造成了幾千死傷…


    於是,他寧可隔一段時間再與爹娘重逢,也不想再到郢鄲去了。


    “嗯,也好。”


    羅沉應下後,遂將腰間杬柷劍拿出、再遞給了範遠去,“此劍你繼續拿著吧,留在我身上沒什麽用處,也終究不是什麽好事。”


    “好。”


    得知羅大哥遭遇後的範遠如今再麵對這把劍,倒是可以很爽快的接下了。


    “那長禾斧呢,師叔?”


    薛十七此時又問。


    “仍在蒼禹之手,怎麽了?”


    羅沉轉頭應答,“我們也不急著拿,不如留著讓他威風一陣吧,你瞧瞧今日,目前他可比我們更需要這斧子。”


    “呃…行吧。”


    薛十七於是不再多言。


    ……


    於是,翌晨。


    十一月初二,既朔日。


    完成了昨日的談判會與重新洗牌後,剛剛匯聚在此城的各方勢力,如今是很快紛紛離去了。


    申正則領七萬宣軍,修豫離帶所有墨者,一個向東、一個向南,昨夜已經先走。


    重又拿到杬柷劍的範遠獨自騎上一匹炎北烏鬃高頭馬,朝向東北,往家鄉炎國的方向飛馳而去。


    薛十七禦葉而飛,往東南方的未地境內去。


    衛塵風出了城,與江國太子薑夷錄同行,向更遙遠的東南方奔去。


    蒼禹則領著一部分炎軍鐵騎,帶上自己扶持的樂王龐臏,前往樂都臨薊,準備落實兩份文書以及新樂國的一係列內容。


    熊西作為寅城守將,雖依然留守寅城,但實權卻被剩餘的炎軍騎兵把控。


    最後的清疏與三百弟子則在羅沉的隨行監督下也撤離了寅城,往他們自己的來處——玉婁城方向,齊飛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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