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四日過去,臘月初九,三九日。


    炎都,孟陽城。


    如今時節的北境,漫天的北風與大雪早已將一切人心的浮躁與貪欲鎮壓了下來。在遍地的血色紅磚與亭台樓榭間,處處是蓋滿上了一層素裹銀妝。


    承蒼宮中,玄甲禦林軍們的長戈朝天林立如犬牙交錯,日常操練的陣型變換與戰吼聲更是從視聽上都震懾人心。


    而這份威武氣勢帶給王都百姓以及宮中王公貴族們的,則都是發自內心、實打實的安全感,以及身為炎國人的自豪。


    天下太平,時局已定。


    法度嚴明,政令清平,民生富庶,上下一心。生活在這個時代,沒有什麽比擁有了這些更能讓人由衷的感到安心了。


    就連是淵、黎、宣等地陸續歸化的,以及不斷攜家帶口遷移過來的新民們,都因此是逐漸都心悅誠服了。


    方今之天下形勢,一切也都確實照著羅沉與蒼禹曾經早就在太師府中與白真說過的那樣發展與變化了。


    ……


    不久後,炎國太子蒼禹與江國公主薑元夕的婚典即將舉行的消息,自然是也吸引了許多人又來會於孟陽。


    這當中光是與他熟絡的、互相認識的或隻是臣屬於他的,就有從櫟縣來的範氏一家六口,從桂縣來的羅沉、子顯、薛十七、白桐、薛珞、昌定、元清子七人,從於縣來的風氏兄妹,從梁縣來的柳隨山與張若卿,從墨家總院來的屈杉與楊問歌等…


    消失已久的黎朝前太師白真,這幾日也與師兄李昱一同在孟陽現身。


    二人興許是趁著人多的熱鬧,來的平時隻是講學和賣書,算是也做到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


    除了這些人,還有來自天下五國各地、四麵八方,同為一睹炎國太子與江國公主婚典盛況的遊士商販們,隻是為湊熱鬧或其他緣故的各路人馬,全都紛紛來到了孟陽。


    雖蒼禹還有向天下諸國皆有發出親筆文書邀請,但樂、宣、啟、江四國之中,唯有樂王龐臏是親自前來,其餘三國隻象征性的來了使節而已。


    誌在並吞天下的他,對此則是完全沒有計較。


    而還帶著薑元夕的蒼禹這幾日則無比忙碌,出入於各種王公貴胄場合,帶她見各國使臣,見蒼氏宗室,拜祖宗祠堂…


    這些二人曾經在郢鄲就已說定過的事項,蒼禹也終於是一一親手實現了。


    薑元夕也不再有見不到家人、離家千裏和祖國將滅的哀傷,而是心情終於逐漸好轉,沉浸到了蒼禹曆經許久努力,借助多方勢力幫助,才終於為她實現了的今日盛景之中,臉上洋溢出了甜蜜的笑容。


    王子與公主的故事終於要畫上句號,看起來就像是二人能從此幸福的生活下去了。


    ……


    而如同在江都郢鄲時般,在得知這群人的行程安排已經確定、甚至榑氏叔侄都已經先走了後,蒼禹應付完各路王公貴族,便專門抽了個時間,在孟陽一處不算豪華又招待的下這麽多人的店裏,和太子妃薑元夕一起,特意宴請了這一堂眾人:


    範氏一家三口,玄闕宗師徒三人,以及子顯、白桐、薛珞、屈杉與楊問歌。


    這群在過去的十一個月裏,可說操盤了整個天下大勢運轉的人們,如今則是齊聚一堂,放下仇怨、把酒言歡,既是一起為當中的部分將要離開的人們互相送行或是告別,也是蒼禹有意請他們留下等到見證婚典結束再走。


    宴上,蒼禹首先感謝了在場一眾鉉影閣精英們對他統一大業的幫助。


    待他放下酒爵後,楊問歌也放下了同為公主的身段,親自上前去向薑元夕敬酒致歉,坦白了年初的事。


    薑元夕聽得訝異,如此場合不知如何回應,白桐卻是主動化解尷尬、上前將她攙扶起來,反倒對她表示了感謝。若不是她楊問歌做了這一出、把她們倆帶出了江國在先,她還不知要在郢鄲做多久的“銀鈴”。


    這一幕看愣了楊問歌,同樣是把薑元夕置於了尷尬境地。


    羅沉則是此時開口,向來有很多大道理的他這回也不例外:


    永遠不要相信苦難是值得讚美的,苦難就是苦難,苦難不會帶來成功,苦難不值得追求,磨煉意誌是因為苦難無法躲開。


    這話一出,聽得在場的師兄元清子是感慨萬千,而其餘的許多青少年們則都是雲裏霧裏。


    如果用升仙時的渡劫來類比,似乎也再合適不過。


    認真的說,難道是那些每一道都企圖置他於死地的鴰風、業火與天雷,塑造了他的天仙之身,金丹、法力與仙劍嗎?就從四位於祥雲間現身的仙官來看,明顯並不是。


    他元清子能順利渡劫,靠的是自身的實力、頑強意誌,以及林真人與師弟的幫助。


    能升仙,靠的是修為圓滿,能金丹顯形並煉化,能被四位仙官點名認可。


    一直以來,死於渡劫的修仙者從來不在少數。


    這也就像那些不值得歌頌的“苦難”一樣,倘若薑元夕和白桐真被楊問歌害死了,那麽她們還會感謝她嗎?


    她們能活下來,能堅持到今天,靠的當然也並不是她。


    ……


    酒過幾巡,範遠忽然想起有個人居然沒見到,便向蒼禹問起:


    衛兄去了何處?


    這個同樣令在座的薑元夕稍感尷尬的問題則是被蒼禹輕鬆化解了,他隻答說衛塵風向來不喜歡熱鬧,一有這種場合就總想走開,更何況他急著去天門山,便早已先行一步去了,就如此打發了範遠。


    “哦。”


    見範遠平靜的應了一聲後,蒼禹則是主動找起他,話鋒一轉,當著他以及周圍眾人的麵,問起了就在一旁的他爹娘來。


    既然羅沉已經把鉉影閣交給了這對夫妻,那麽,倘若炎國有意可以收編鉉影閣,使之直轄於孟陽朝廷統籌調派,公開其位置與存在,將目前所有的人員轉為炎國戶籍,給他們一個國家級的正麵身份,這夫婦倆要如何抉擇呢?


    在眾人的矚目下,這等於常人而言如同送命般的難題,則是被範成剛學到了羅沉的精髓、巧妙的也給回答了:


    天下人既已皆知鉉影閣存在的意義是為助炎國統一,那麽這收編與否,其實早已不再重要,完全隻是一個禮節與形式上的問題而已。


    鉉影閣如果有意繼續助炎國統一,那麽有沒有這層正麵身份也已並不重要。


    如此若公開位置,反而還會影響統一征戰的工作。


    若是已經無意,那麽即便真正收編了,僅憑著孟陽朝堂,其實也不可能真正調遣得了鉉影閣。


    話音落畢,便聞是掌聲雷動。


    尤其蒼禹與羅沉,其實都欣慰無比,聽了這番回答,完全認可了範成剛作為新任鉉影閣主的能力與資格。


    實際上在場眾人其實也清楚,範成剛能說出這番話的底氣,就在於他在鉉影閣中基本上已是位居副手,且幾乎不輸於閣主羅沉的經驗、能力及影響力。對於交接一事,羅沉也早有安排,故是根本無需掛慮。


    總之,鉉影閣還將繼續留在人間,幫助炎國征戰。


    隻是在座廳堂裏的許多人都需要先走一步,去為更遠大的使命和目標而赴險努力了。


    直到這間小樓裏的盛宴氣氛一度持續了好一陣後,終於開始隨著有人不勝酒力而逐漸告散了。


    整場宴會,也就此正告結束了。


    隻是…同樣的這一群人,若要下次相聚,將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


    七日過去,臘月十六,既望日。


    蒼禹與薑元夕的婚典正式在炎都孟陽舉辦,此時匯集在孟陽的不知數以多少萬計的賓客朋友們,都留下來參觀了這場盛大的儀式。


    人群中的範遠見到這一幕,更是感慨萬千。


    才十個月過來,他居然就已經發覺大抵是“一切都結束了”。


    不隻是能為炎國、鉉影閣,或是他爹娘做的,或是他自己在人間的遊曆、闖蕩與修行,或哪怕隻是多陪陪親人們,總之,走到今天,他範遠也是在恍惚之間,既切身感受到了時間的匆匆流逝,又充分領會夠了的凡人的七情六欲。


    對於離開青雲境人間,前往承天境,他範遠也是心意已決。


    或許也正如羅大哥說過,已經超脫世外的林真人所說的,人生就是一場大夢,生死則隻是更大的入夢與出夢吧。


    想當初僅十個月前,他下山到孟陽,在此接受了炎王的紅玉玦時,一並接下的使命就是去找回因為郢鄲事變而“失蹤”的王子禹。


    而如今,蒼禹已是太子,薑元夕也來到了孟陽。


    在他範遠即將正式離開青雲境人間前的最後時刻,這兩人的婚典,居然正好就是他留下來要參加的最後一件大事。


    不由得說,或許是巧合,或許也是一種命運使然。


    最終,在五國八方的賓客、百姓、宗室與朋友們熱烈的簇擁與圍觀下,經曆複雜的儀式後,炎國太子蒼禹,正式納薑元夕為太子妃!


    若是將來一切順利,那麽她也就能陪著自己的夫君,一直走到王妃,王後,再到生下王位繼承人、晉升到國母的位置…


    可是,活著總是無限的未知。


    未來之事,誰又會知道呢?


    ……


    參加完了太子婚典後,範遠、元清子、薛十七、羅沉、子顯、白桐與薛珞七人便正式告退了蒼禹與孟陽,一路向北而去。


    玄闕仙島在人間大陸正北,所以,從天門山後山禦劍起飛是可以最省腳程的位置。


    其餘人都選擇了直接飛去天門山,唯有範遠是還想最後領略和感受一次家鄉冬季、雪落墜櫻的風光,便脫離了大眾,獨自騎著自始至終都跟著自己的炎北烏鬃高頭大馬而飛馳在大地上。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他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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