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據此往北百裏之外,林九所位之處。


    凡塵百年,滄海桑田。


    從一粒不知何時、不知何故落入山頂石縫中便開始竭力求生的梧桐樹種起,到在夾縫中破石生長而出,再到無意中飽取天地日月之靈力、成精化形,再到結識了蕭衡及其許多追隨者後,也隨之采取了更多的修行之法,不斷渡劫,連同本體也一並生長…


    如今的林九,已成了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參天巨樹”。


    百年前低矮的小石峰,這會已幾乎被粗壯而錯綜複雜的盤根錯節給完全覆蓋。凡人七尺之軀若登上“樹山”,須得至少上百人牽連、才能將其樹幹環抱。而循著這巨幹向上望去,那巨蔭更是“遮天蔽日”,蔚為壯觀。


    “呼…”


    茂密如林的樹冠中的某處,林九的人形正盤膝打坐,長舒出一口仙氣,睜開一雙金瞳,麵露怡然。


    仿佛剛從某場大苦大難中解脫,正是一副渾身輕鬆。


    而就在這口仙氣呼出後不久,頓時,便見是一陣金光輝耀、祥雲升騰,頃刻間,又是瑤昇子、蛇骨天尊、海雨道君三位仙官從中現形,來到了林九麵前。


    “林九,恭喜你。”


    瑤昇子道,“適才你已順利渡過了風、火、九九雷劫與九難,成就了壽限一萬六千三百八十四歲境界的天仙之身。”


    “這九難可比我想的要輕鬆,還是火劫最難熬。”


    林九舒暢的笑答,“不過話說回來…這轉眼也近百年有了,突破了好幾次,到現在見的還是你們三個。怎麽,天庭沒有其它仙官了嗎?而且,要說人少的話也就罷了,可蕭衡那邊成千上萬人,空古那還有人,再還有這世上更多其它自己修仙的…你們這上上下下少說幾千趟的,跑得過來嗎?”


    時至今歲,盡管天壤有別、尊卑有差,盡管對方的麵色與表情永遠是冰冷而固定的、且每回隻現身短短一瞬,他也早已能是很自然的把三位仙官當成了時常得見的老朋友,無話不提。


    畢竟哪怕自己的修行之路上隻見過七次,可這百年來,旁觀蕭衡部落的修仙者的突破時也能得見,少說也有幾千上萬回了。


    “你是桐木本體,五行屬陰木,自然身受火劫最是痛苦。”


    瑤昇子道,“天庭當然還有其他仙官,隻是各司其職、恒常不變,唯我三人負責接引,凡塵自然隻見我等、難見其他。至於下凡,我等可以隨意變幻萬千分身,更無需爾等凡仙掛心。”


    “林九,若你還有疑慮,應多詢問與你自身有關之事。”


    蛇骨天尊也提示道。


    “好吧,說的也是。”


    林九則是淡然一笑,“雖然隻過了百年,可我已從當初的兩千歲壽限到了如今的一萬六千歲…如此下去,也不知何時能是個頭。”


    “此乃天機,不可泄露。”


    海雨道君道。


    “我知道,之前就問過了。”


    林九笑道,“我想問的是…盡管在蕭衡的曆法下,我能知道自己成仙後過去的具體年份,可是…隨著這年歲的越發長久,就連這一感知我都要逐漸模糊了。不知到時…不論多少歲壽限,於我而言無非還是活著,又能有何區別?”


    “林九,你是想問自己的歲數嗎?”


    瑤昇子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意思,“於許多凡靈、尤其是你等最為記掛的空古而言,像你這等隻知壽限、不知歲數者,能在修仙的同時‘不知自己的死期’便已是一種莫大幸福。如果你想要知道自己的歲數,我們可以告訴你,但同時,你也就等於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不一定是死吧?”


    林九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若我再往上還能渡劫,還有突破呢?”


    “越是高重境的劫數威力越大,越難以渡過。”


    瑤昇子道,“越容易身死道滅,自然…也就越接近於死亡。”


    “有道理。”


    林九嗤笑了聲道,“那還是照如往常,我不問了吧。不過…我倒是想知道現在空古的境界、壽限和歲數,這個你們能說吧?”


    “當然。”


    海雨道君道,“空古如今與你處於同一境界,他較你早一個月左右,也已順利渡過風、火、九九雷劫與九難,成就了一萬六千三百八十四歲壽限的天仙之身。他二十三歲被蕭衡救,二十五歲第一次渡劫成天仙,過去七十五年,如今是整一百歲。”


    “哇,那可有得等了。”


    林九聞罷頓時搖了搖頭,長歎了一聲。


    “方今之世是唯有你兩個,一人一樹抵達了這一境界。”


    海雨道君順道開始講解起來,“至此,你等的天仙金丹與丹田紫府已經臻至純陽圓滿,可以在施法與天道進行感知的同時,額外開辟出一方屬於你等的空間,一個完全獨屬於你等主宰與控製的新世界。自由出入,自行製定出入規則。在這個新世界,你等便是至高的神,可以建立全新的天道與輪回規則,你等的壽命也不再會有限製。”


    “啊?這麽誇張?”


    林九頓時聽得驚了,“那我這個一萬六千歲還有什麽意義?我直接開辟一個世界,躲進去不就完了?”


    “當然沒有這等好事。”


    海雨道君道,“首先,這個世界依托於你自身的法力和修為高低來維係與運轉,譬如當前剛剛突破的你,若直接開辟,或許便隻是一方屋宇之大小,沒有日月星辰、四時運轉和任何靈力。當然,隨著你日後修煉,是還可以繼續擴大與完善的。”


    “但如此世界,莫非你能在其中永久躲藏嗎?”


    “其次,你的法力仍依托於外界。你若進入自己的世界,便無法再與外界天地溝通,也就等同於無法再修行進步。那麽一萬六千歲壽限一到,便仍會將你強製拖出,麵對劫數考驗。到時一旦失敗,便不止是你身死,連同你所開辟建造的整個世界也將一同崩塌毀滅。並且,由於你的世界的天道輪回與外界不共通,到時留存在你世界中之人,便將是永遠湮滅,不入輪回。”


    “留存?”


    林九又問,“聽你意思,外人也可以進入我的世界,沒有壽限影響了,是嗎?”


    “對。”


    海雨道君道,“但你的世界牽係你的法力,你的法力仍牽係於人界天地。倘若有人在你的世界出生,他便不需要遵守外界的輪回規則,修得多少法力神通,擁有多少壽限,是否需要渡劫,渡哪類劫,多少劫,全由你定;在你的世界修煉,也就等同於直接汲取你的法力;同樣的,若有人在你的世界渡劫失敗,其法力也將回歸你的紫府之海。”


    “明白了。”


    林九點了點頭、神情凝重,低頭思慮一陣後,便抬起頭又問:“那麽最後一個問題,如今過去一個月了,空古他…開辟自己世界了嗎?”


    “還沒有。”


    蛇骨天尊搖了搖頭,冰冷的回答說道。


    ……


    隨著三位仙官在祥雲金光簇擁之下消失、返回天界以後,林九盤膝坐在原地,神情保持了是長久的凝重。


    他從未見過空古,蕭衡與珂也已七十五年沒再見他。


    可這些年,他們反複不斷地從投靠到他們部落的人們口中,或是在他們部落有人成仙見到仙官、向仙官詢問時,都得知了許多關於空古的事。這幾十年來,空古建立與領導的遊獵部落並不比他們弱小,相反,還由於其極強的流動性和攻擊性,擴張得也總是無比順利。


    反對、逃避或不屈從於空古,但又沒有或是沒能投靠加入到蕭衡部落來的眾多人、仙、妖、精怪們,時常也在流浪和逃難中組成過一個又一個部落聯盟,而後對空古的勢力發起複仇和挑戰…


    幾十年來,下場幾乎都是被剿滅幹淨,少有幸存。


    可即便如此,蕭衡也沒有離開過這座湖畔、去找過哪怕一次空古,他與族人們始終避居在此,安享怡寧。


    他始終記得當初剛剛救下空古時他的那番話,他從無比極端的言辭中表現出的對死亡和失憶的恐懼,和因為這份恐懼而誕生的、對修行的莫大執著。也許也正是因為這份執著,才讓他有後來的神速進步,以及今日的成就。


    然而正是因此,也讓林九感到無比怪異,尤其是現在。


    為何過去七十五年,空古也來沒找過一次蕭衡?


    為何同樣達到了世界神境界,如此懼怕死亡和失憶的空古,過了一個月還不開辟自己的世界?


    如今的他是在等什麽?又究竟在做什麽?


    莫非一萬六千歲還不能讓他滿足,讓他哪怕安頓個幾十年過一過普通人的生活,這份所謂的恐懼大到了以至於讓他時刻不能停步嗎?


    嗚!


    而就在林九思慮著此事的同時,隻見透過茂密林葉的間隙,南方天空傳來了一聲響徹天地的銳嘯…


    林九睜開眼,目光穿透過了屬於自己本體一部分的參天枝杈與葉團,目視極遠,看清了來者:正是那頭翼展超過十丈、在雲間撲騰的青鸞巨鳥,以及在他周身禦劍而飛、破空前來的六個人影——


    蕭衡,青鸞,杬柷,九霰,沉武,長禾,雲嵐!


    ……


    有好一陣子沒能以人形見麵了,在冠端打過招呼後,眾人便一齊下來到了樹山的山麓處,相聚一堂。


    曾經林九與蕭衡初遇時的“山頂空地”早已被完全覆蓋,如今的眾人隻得在一處兩條龐大樹根的角落內,林兄“建起”的幾座木樓與石桌凳邊相聚交談。較比幾十年前,如今的林兄還能用法術憑空變出一些桐木身軀的“傀儡仆人”,隨意使喚,比以前是愜意輕鬆了許多。


    眾人一來是自然就察覺到了林兄氣息的大變,一問才知,原來是就在剛才,他已領先他們所有人,率先突破到了一萬六千歲的世界神境界。聞罷,蕭衡與青鸞都為林兄由衷感到高興,後邊的杬柷、九霰、沉武、長禾、雲嵐五人則是頓時投來欽佩、豔羨的眼光…


    隨後,林九便與眾人說起了適才在樹冠上,又是那三位仙官現身時,與他們之間的交談對話。


    說起歲數,在場八人都是不清楚自己年齡的。都是不會衰老、外貌不再變化了的仙人之體,誰大誰小也難以定論。


    而再度聽到“空古”這個久未謀麵、卻始終記在心頭的名字,適才仍在歡聲笑語的眾人,頓時也和林兄一樣各自都露出了凝重的神情,思考起了此事,尤其是得知他明明已經可以開辟世界、卻為何遲遲一個月沒有這樣做。


    為了打破這突然沉重的氣氛,林九於是主動轉換了話題:


    早在仙官們剛離開時,他就冒出了一個想法,那便是開辟一個自己的林九世界,然後讓蕭衡部落裏真正打算避世而居、安享清淨的人們遷移進去,這樣便莫說是空古及其勢力,就是哪怕周圍山裏的野獸,也根本不會出現有一隻能來傷害他們了。


    隻要他林九還在,他們也可以在裏邊想住多久住多久,同樣也可以做到沒有老、病和死,比仙人更加快樂…


    唯獨有一點,就是他們不能再修仙,也不能輕易出來。


    林九話音落罷,卻不料是這個問題一出,頓時更讓在座的幾位部落高層陷入了疑難…


    如今超過萬員的部落中有幾千名仙人,在空古及其勢力沒有殺來的情況下,他們要自保是完全綽綽有餘。有蕭衡、青鸞、林九他們幾個的領導,修行也幾乎是從不會落下。


    住在湖畔部落的日子,對他們而言已經足夠安寧和快樂了,如此,他們難道真的有必要隻為圖一個把“永生”的重擔交托給林兄,就要放棄修仙、隔絕俗世,進去安享另一片清淨嗎?


    在座的幾位高層自然都十分了解這些族人,修仙能帶來的益處,不論是駐顏、去病棄疾,還是長生、飛天和其他法力神通…


    這幾十年來,所有人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仙人”二字的誘惑,對於這些依然記得幾十年前部落廝殺時代的陰霾的第一輩族人們而言實在是太大。若是真的能放棄,他們也就不至於至今還住在那座湖畔,從無一人主動離開過到別處去定居了。


    然而,就在這個幾乎所有高層都離開部落、到了百裏之外的同一時刻:


    炊煙嫋嫋的部落中,卻有了不速之客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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