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班奪回烏桓首領之位,隻高興了幾天就怒得不能自已。他發現奪回了身份並沒有任何作用,這些年來蹋頓靠著本身的英武與赫赫戰功,收服了部族中絕大多數人的心。哪怕如今他退了位不是大首領了,族人們也依舊習慣聽命於他。在大多數情況下,蹋頓的話遠比他這個大首領的好用,他這個首領做得名存實亡,和漢朝的傀儡天子根本沒兩樣。樓班試著收服人心,但收效甚微。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心中的怒火越燒越熾,已到了恨不得蹋頓立即暴斃的程度。就是在這個時候,趁著袁熙事件而成功混入柳城的十幾個曹軍繞了個大圈,先悄悄地離開柳城,又喬裝改扮了一番,從遼東的方向進入,裝成走腳商,提著一些精致的竹編品來城裏販賣。樓班就是在這個時候見到在市處擺攤的郭嘉。原本此計雖為郭嘉所出,但完全不需要他本人來執行。曹操又怕事有意外,此行有去無回,不肯讓自己信重的謀士去冒險,可他拗不過郭嘉的堅決,又被他“隻有謀計者前去,隨機而應變,方能萬無一失”的理論說服,隻好答應了他,還派了自己帳下僅次於許褚的近衛隨同保護。樓班起初並未留意這些賣竹筐竹筒的漢人,隻是恰巧經過此處,去河邊洗手。可當他經過的時候,突然聽見這群人在討論“爭家財”的故事,腳步不由自主地一頓。他仔細聆聽片刻,根據他尚算紮實的漢語水平,拚湊出完整的來龍去脈。原來當中有兩個賣筐的是親兄弟,他們原來是遼東大商人的兒子,因為親娘早死,父親又娶了第二任妻。這第二任妻帶著一個半大的兒子改嫁,後來又與大商人生了新的孩子,兒女俱全,聰明伶俐。從此,那大商人便對前妻生的兩個不討喜的孩子多有忽視,隻平日裏用米養著,別的絲毫不問。按照禮法,嫡長子應當繼承大半家業,不管他有沒有喪母,都擁有這個權利。可是繼母卻覺得他二人礙了自己兒子的前程。在她看來她的兒子聰明伶俐,什麽好東西都該是他的,前頭兩個前妻生的不過是早占了坑,與他兒子沒差幾歲,又早早克了娘,怎麽能和她兒子比。於是她在大商人麵前吹枕頭風,用二人年幼為名,把他們親母的嫁妝交給自己保管,又說自己改嫁時帶過來的大兒子已經算是半個成人,能幫家裏做事,讓大商人帶著出去見見世麵,幫襯幫襯。大商人便帶著繼子走南闖北,沒用幾年,繼子就完全掌握了家中的生意,足以對大商人取而代之。等到兄弟二人長到十二、三歲,可以試著接觸生意與家中產業的時候,大商人忽然死了。這個時候家中產業全被繼兄掌握,兄弟二人隻得仰賴繼兄生活。一開始繼母與繼兄為了謀一個善良的好名聲,還有心思偽裝,表現出對他二人極好的模樣,甚至可以說是視若至親。可時間一長,繼母與繼兄的態度便越來越敷衍,對他二人往往隻有明麵上的功夫,到最後連明麵上的功夫都不屑維持,幾塊麵餅幾件衣服就打發他們出去,美名其曰“磨練”,讓他們滾到外麵自己謀生。可笑的是,因為繼母與繼兄平時的裝模作樣,在城中留了個好名聲,誰都沒有發現她的虛偽與冷酷,還勸兄弟二人聽繼母的話,好好磨練生存技能……樓班聽到這,簡直可以說是感同身受,與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隻是樓班沒有活在唐朝,也沒聽過白居易的大作,沒能清楚地形容自己的感觸,隻知道這兩個兄弟與自己處境相似父親都偏愛“外人”;都是父母早亡,“家產”落在別人手上;都曾因為年幼的緣故被人趁機奪走權柄;奪走“家產”的滾蛋“外人”都擅長偽裝,收買人心,一邊瞧不上他這個真正的繼承人,一邊又把他當做踏腳石,把所有人當傻子耍。因為這些“巧合”,樓班深有感觸,竟覺得平日裏不喜的漢人也沒有那麽礙眼了,出於不知名的心理,在賣竹筐的附近又多逗留了一會兒。這時他聽見另一個行腳商道:“鄙人以為……二位的父親死的時機有些蹊蹺。小郎剛才說二位的父親注重防身武技,身體極好,怎麽會那麽巧,突然暴斃?而且是在外來繼兄掌握熟悉家業,而你二人又恰巧年幼擔不起事,還未接觸家中事的時候?”這話分明是在問那一對商人兄弟,可樓班聽在耳中,仿佛卻是對他提出的質問,直將他的心頭敲得顫抖難止。是啊,他的父親是威武的烏桓大首領,強壯勇猛,為什麽會因為一場小病死了?而且那時候恰巧他還年幼,無法繼任首領之位,而被他父親領養的從兄蹋頓已經成人,剛好在部族中嶄露頭角,跟著父親南征北戰,學了不少權謀與軍法。莫非,他父親的死不是意外?又聽另一個商人道:“商人重利,也唯有我們看得透。此事既得利益者是誰,誰便有極大的可能是策劃者。”是啊,他父親死後,蹋頓成了部族的大首領,他就是最大的利益收益者!他蹋頓本是一個靠人接濟的孤兒,父族都是窩囊廢,何德何能!?若非他父親暴斃,哪輪得到他上位?以往樓班從未懷疑過自己父親的死,這次卻像是被商人們的話點醒了,對蹋頓的憎恨達到了頂峰。卻聽剛才訴說身世的兄弟中的一人歎道:“隻可惜其他人都被繼兄蒙蔽,便是我二人有所懷疑,也別無辦法……”樓班的心隨之一起沉了下去。是啊,蹋頓被這麽多人愛戴……他父親人走茶涼,他一個前首領之子又做得了什麽呢?“我兄弟不過徒占嫡子的身份,於那個家而言,我們才像外人……”樓班心裏大恨。他這個首領當得連蹋頓都不如,那些人竟然一點也不把他放在眼裏。又一商人道:“若是繼母繼兄殺了二位的父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二位可絕對不能放過他們。如能找到他們殺人的證據,讓鄉人見到他們真麵目,那鄉人們一定會站在你們這邊,幫助你們向官府作證,奪回家產。”樓班聽到這,已知曉自己該如何行動。正如一般小家庭爭奪家產那樣在對手名聲極旺,又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隻有揭破對方的恩行,打破他的名望,同時除掉這個人,才能一勞永逸,永除後患。他決定扒下蹋頓虛偽的外衣,把這塊礙腳的石頭搬開。樓班倒也存著基本的警惕之心。這對兄弟的事與他的身世雖然不同,卻在一些方麵微妙地重疊,在得到曹軍來攻占烏桓這個情報的前提下,這對兄弟的出現未免有些過於湊巧。雖然他不認為曹軍能避過他們藏在要塞的眼線,闖入城中,但小心總無大錯。他讓親信悄悄地調查這幾人的來處,得知他們是從靠近遼東的鄰城過來的曹軍不可能繞過要塞,從另一端進入。又見那兄弟二人長得極好,舉止有度,與一般行商的粗糙不同,確實像是富庶人家才能養出來的模樣,徹底打消了心中的懷疑。如果不是中道受了難,不得不出來討生活,這樣的人又怎麽會跑來外族之地買東西?樓班悄悄召集了父親的舊部,和他們訴說自己的猜測。怕他們不相信前首領的死與蹋頓有關,他還偽造了證人、證物,讓半信半疑的舊部與他同仇敵愾,立誓要拆穿蹋頓這個忘恩負義裝模作樣的小人的真麵目,砍下他的狗頭給前首領複仇。為了萬無一失,他還悄悄偽裝身份,靠近兄弟二人,假裝不經意知道了他們的身世,問他們決定如何奪回家產,看看能不能給自己啟發。郭嘉雖一直在暗中謀劃引導,卻沒想到這個冤大頭比他想象的還要主動,樂不迭地給他傳輸無數“損招”。一來二去,樓班與郭嘉混熟了,雖沒有到勾肩搭背的程度,卻也成了一對惺惺相惜的塑料兄弟。樓班在搞事前曾問郭嘉:“為什麽我一直沒聽過你弟弟說話?”郭嘉難過道:“家父亡故時,舍弟因為悲痛太過得了風寒,被繼兄找了個庸醫,針灸了整整一個月,紮成了一個啞巴。”不說話的弟弟全程看戲的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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