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跟你講兄弟,偶門家三代都是古董商,”候老板一臉自豪,唾沫星子隨著他的講述四處飛濺,“偶爺爺在清末的時候,就在京城倒賣古董,當然的了,那個時候沒有錢,開不去鋪子,就是所謂的包袱齋,這個你可能不懂,偶和你講......”


    陳陽笑著抬起頭,遞給候老板一根煙,他知道接下來將是一段冗長且熟悉的家族曆史,心裏暗自好笑,這套說辭他在後世可不止一次聽候老板說過,每一次候老板都能說得繪聲繪色,仿佛親身經曆一般。


    不過現在再聽他操著一口還不標準的普通話說著,陳陽反倒覺得有點意思了。


    “包袱齋,就是包袱客,因為沒錢開店,或者眼力不夠,隻能走街串巷收貨,”陳陽蹲在地上,伸手遞給候老板,“將收來的物件,在轉手賣給那些古董店老板,有時候也會受這些古董店老板的委托,去長安、洛陽、滬上、羊城等其他地方去收貨。”


    候老板接過陳陽遞來的香煙,聽陳陽說完之後,點燃香煙笑著衝陳陽豎起大拇指,“對嘍!對嘍!兄弟你懂行啊!偶跟你說,偶爺爺當年……”


    “你爺爺那個時候,得到了京城某位古董店老板的青睞,經常幫他們走南闖北的收貨,自己也留下了不少物件,”陳陽笑眯眯的看著侯老板,打斷了他的講述,上一世竟聽你說了,現在呀......你聽我說!


    “後來戰爭爆發了,你爺爺就回到老家了。”


    候老板聽得一愣一愣的,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小子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陳陽沒有理會候老板的驚訝,繼續說道:“你爺爺後來將本事傳給了你父親,解放初期,你父親靠著眼力,也撿漏了不少好東西,但是後來不讓倒買倒賣,就將這些寶貝都藏了起來。之後你長大了,你父親就將這門手藝和那些寶貝都傳給了你,我說的對不對?”


    陳陽一口氣說完,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靜靜地看著候老板的反應。


    陳陽每說一句,候老板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到最後,他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更像是活見了鬼。吃驚的看著陳陽,他把我的詞都說了?不對,他怎麽知道我後麵要這麽說的?


    陳陽看著候老板吃癟的樣子,心裏樂開了花,這老小子,每次都拿這套說辭來忽悠人,這次終於讓他閉嘴了!這次我先給你說了,我看你以後說什麽!


    “行了老板,”陳陽開心的笑著,“你這套說辭,我在前麵都聽到好多人說了,你應該換套新詞了!”


    “他們都這麽說?”候老板回過神來,猛地一拍大腿,憤憤不平地說道,“這幫傻嗨,他們學偶的說辭,偶跟你講了,他們那是瞎吹的了,偶們家可是真的......”


    陳陽笑著衝侯老板擺擺手,哥們是來淘寶的,可不是來聽你講古的!他蹲下身子,漫不經心地掃著攤位上的物件。候老板還在旁邊叭叭個沒完,陳陽全當耳旁風,隻顧低頭看東西。說起來,這候老板的眼力在後世的羊城古董圈裏還算湊合,勉強能摸到上流的邊兒。


    侯老板之所以能在羊城出名,是因為走了一回大運,讓他在羊城古玩界出了名。當年他在越秀區文化路鬼市,隻花了十塊錢,就撿漏了一件文物!


    說起來,九十年代那會兒,這鬼市在羊城那可是相當有名!聽人說,侯老板淘到的那寶貝,是一件銅墨盒。那會兒是1999年,候老板去鬼市閑逛,一眼就瞧見個黑不溜秋的銅墨盒。


    那玩意兒入手沉甸甸的,比一般的銅墨盒重了不止一倍,造型也透著一股子貴氣,一看就不是凡物。可奇怪的是,這銅墨盒上光禿禿的,一點雕刻都沒有,隻有底部刻了一個「陸」字。


    懂行的都知道,鬼市那地方,東西又髒又亂,啥也看不清。當時候老板就尋思,這麽精致的銅墨盒,咋可能沒雕刻呢?會不會是髒東西把刻痕給遮蓋住了?


    他拿著手電筒一照,嘿,還真有發現!那附著物下麵好像有字!他上手摳了摳,啥也摳不下來。趁著攤主不注意,候老板用手電筒屁股上的金屬邊兒刮了刮,好不容易刮掉了一點兒,露出金燦燦的顏色!


    錯金!候老板心裏咯噔一下,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他最終花了十塊錢買下了這件銅墨盒。回去後,他用盡了各種法子清洗,終於讓寶貝露出了真麵目。


    可惜的是,這物件不是錯金,而是錯銀!那些金黃色是錯銀被氧化後的結果,用牙膏一抹,立馬就原形畢露。本來以為撿漏打折扣了,可沒想到的是,上麵的字,讓這件錯銀銅墨盒更值錢了!


    這墨盒不僅正麵刻滿了字,四周也都是字。正麵刻著:因方為圭範金成器琢之磨之日新月異涵育既深及鋒而試 惟王廿有六年作書帶銅器碾工陸子岡造其萬年眉壽無疆子子孫孫永寶。


    詩文是隸書,字體大,銘文是金文,字體小。四周那些金文,都是商周青銅器上的吉祥話,什麽「子孫永寶」「眉壽無疆」之類的。


    這件銅墨盒的錯金銀工藝那叫一個絕!說是中國有史以來最高水平也不為過!用50倍的放大鏡看,紫銅和錯銀之間嚴絲合縫,渾然一體,就跟熔化焊接在一起似的!


    從錯銀的文字來看,這墨盒應該是明代嘉靖或萬曆年間造的,因為陸子岡是那時候的人嘛。按照寧晚勿早的原則,這墨盒最晚也是1598年的東西!


    為什麽說這件銅墨盒是件文物呢,因為當時國內所有的文物書籍,都認為我國銅墨盒起始於嘉慶年間,如果能夠證明這是一件明萬曆年間的銅墨盒,就將我國銅墨盒的曆史向前推了200年,這是非常有意義的。


    當時啊,候老板拿著這寶貝,可沒少找人掌眼。結果倒好,那些個老家夥,一個個都說這是假貨,是民國時候的仿品!氣得侯老板差點沒背過氣去!


    候老板也是個狠人,為了證明自己沒看走眼,一咬牙就把這寶貝送去鑒定,這一鑒定就是兩年!最後啊,還是文物鑒定委員會的史青老爺子出馬,才算給定了性。他說這寶貝上的落款,和萬曆皇帝墳裏挖出來的玉器一模一樣,都是子岡,這兩樣寶貝,可是互相證明,誰也假不了!


    除了這兩件物件可以相互佐證以外,史先生還提出了自己的觀點,第一就是陸子岡以雕刻玉器聞名,而不是製銅器聞名,誰會在一款銅墨盒上仿陸子岡?


    第二就是仿製目的是為了盈利,銅墨盒在一直被認為是清嘉慶年間才有的,不入古董商、收藏家的眼,根本就沒有價值,誰會去仿一件沒有價值的東西?


    第三,這件銅墨盒的錯銀工藝空前絕後,如果有這種手藝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去仿製,就算是做新的,流入市場也非常有價值。而且墨盒底部的“陸”字,使用的是腐蝕法,這是明代的工藝特點,而清代用的是衝壓法。


    最重要的一點,墨盒所用的金文,文字並不規範,清代特別到晚清,出土的青銅器更多,對金文的研究更深入,對金文的認識和書寫開始規範,墨盒所書金文不規範,正說明了它是清代以前之物,如果是民國仿製,所書金文就會有那個時代的認識特征,會比較規範。


    最後,史老爺子一錘定音,說這這件銅墨盒就是明朝萬曆年間的,不過那時候不叫銅墨盒,叫‘書帶銅器’!


    從1999年候老板撿漏到這件銅墨盒,一直到2002年被確定下來,曆時三年時間,候老板用十塊錢,將我國銅墨盒的曆史,往前推進了200年,這意義是巨大的,而他這件銅墨盒也被博物館收走了,但候老板因為這十塊錢,在羊城古董圈內,一炮走紅。


    陳陽腦海中回想著候老板的故事,眼睛落在一件葫蘆瓶上,這葫蘆瓶倒是少見,帶蓋兒的!


    陳陽看到了這隻葫蘆瓶之後,伸手拿了起來。這是一件粉青釉葫蘆片,造型端莊穩重,含蓄而文雅,其造型似葫蘆,豐盈飽滿,直圓口微斂,斜肩,束腰,腹部渾圓,淺挖足,釉底。


    清乾隆 粉青釉葫蘆蓋瓶


    胎質細白堅實,通體施粉青釉,勻淨潤澤,有肉質感,釉麵滋潤肥厚,釉色淡雅,寬圈足,釉底書青花“大清乾隆年製”六字三行篆書款,葫蘆瓶傳世特別多,不算什麽稀罕物件,但大多數都無蓋者,帶原蓋子的倒是少見。


    “老板,您這瓶子多少錢?”陳陽問道,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手中的葫蘆瓶。


    “這位老板,很有眼光呀!”候老板笑眯眯看著陳陽,試圖從他的表情和動作中揣測出他購買的可能性,“這可是乾隆年間的粉青釉葫蘆瓶,您瞧這釉色,這造型,一看就是官窯出品!”


    陳陽笑了笑,沒有接話,隻是輕輕地摩挲著葫蘆瓶的瓶身,輕輕地用手指彈了彈瓶身,發出清脆的響聲。


    “您聽聽這聲音,清脆悅耳,一看就是好東西!”候老板繼續笑著說道,“這可是官窯的精品,市麵上難得一見啊!”


    陳陽放下葫蘆瓶,似笑非笑地看著候老板,“老板,您這故事編得也太離譜了吧?乾隆年間的粉青釉官窯?您還真敢說啊!”


    “你準備宰我一道是不是?看我像棒槌,對不對?”


    “哦喲,老板你開什麽玩笑的了,我怎麽可能的了,”候老板愣了一下,隨即幹笑兩聲,“你可以自己看看了,這奏是乾隆年間的粉青麽,你看看這釉色、看看這色澤,一看就是官窯的麽!”


    聽侯老板說完,陳陽直接將葫蘆瓶放回到了地上,“老板,您自己留著這件乾隆年的粉青官窯吧,拜拜!”


    說完話,陳陽起身就走,腿還沒邁開呢,就被侯老板拉住了,“哦喲,這位老板,別著急走啊!脾氣別這麽大嘛!買賣嘛,成不成都是緣分,咱們可以好好聊聊嘛!”


    陳陽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著侯老板,“聊什麽?聊你怎麽把我當冤大頭發財嗎?”


    “哦喲,老板,您這話說的,偶不是那樣的人了!”侯老板連忙擺手,“我隻是覺得這件東西確實不錯,所以才想跟您推薦一下,您要是覺得不滿意,咱們可以再商量嘛!”


    “如果你認為這不是乾隆年間的粉青,那說說你的看法麽,偶也可以學習一下麽!”侯老板依舊笑嗬嗬的,沒有絲毫的不悅。


    陳陽見侯老板這樣的態度,心裏微微感慨了一下,這就是南方和北方人的區別,自己語氣都已經這樣子了,人家還客客氣氣的,換做北方人,早就不搭理自己了。


    “行,既然你這麽說了,那我就給你說道說道。不過我腿都蹲麻了,”陳陽一指侯老板身邊的小木凳,“拿過來,我坐會。”


    “想著今天沒事出來轉轉,還得給你開堂課,一會我給你好好說說!”侯老板將旁邊的小木凳遞給了陳陽,“好好好,您請坐!”


    陳陽坐到侯老板身邊,看了一眼侯老板,老侯呀,你上一世就分不清粉青、冬青、梅子青,也不差再糊塗一世了!


    可以看這個,一看就能對比出來


    想到這裏,陳陽嘴角居然微微翹了起來,清了清嗓子,微笑著說道:


    “這粉青啊,你得先從它的名字入手。粉青粉青,這‘粉’字就很關鍵,指的是釉色中帶著粉色,就像古代女子臉上撲的粉一樣,白裏透著紅潤,這才叫粉青。”


    陳陽說著,將葫蘆瓶拿了起來,指著瓶身給侯老板看。“你看你這件,顏色發暗,一點粉調都沒有,怎麽可能是粉青呢?”


    這粉青釉瓷器啊,釉麵瑩潤,光澤度高,釉色淡青閃白,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明度、色溫都比較高,顏色偏冷。有些粉青釉麵上,會帶著隱約的粉色,甚至在強光下看起來會有些許偏藍。


    粉青釉的釉色青綠淡雅,釉麵光澤柔和,潤澤的質感就像玉器一樣,是青釉中的最佳色調之一。古詩裏說妝成粉白生春色,酒瀉鵝黃射燭光。


    想想看,古代女人臉上化的妝,是不是略帶粉色?


    說完之後,陳陽側頭看了一眼候老板,這家夥居然還認真聽著,他不會現在就分不清這幾種顏色吧?


    陳陽繼續跟候老板說道,“還有一種叫做豆青釉,顏色就像青豆一樣,是最接近純綠的顏色。豆青釉的釉麵比較肥厚,光澤度不如粉青,釉麵玻璃質感也比粉青差,顏色是綠中稍泛黃,色溫低、明度低,給人一種淡雅沉靜的感覺。”


    來看這件葫蘆瓶的釉色,顏色正好介於粉青和豆青之間,所以應該是冬青釉。


    “如果我沒看錯,應該是清末光緒年間仿乾隆時期的冬青釉,說白了,就是寄托款。”陳陽指著葫蘆瓶,耐心地給侯老板解釋道。


    冬青釉,介於兩種釉色之間,主要特點就是青中閃綠,色彩明度不及粉青般明亮,卻也不像豆青那般暗淡,青中泛黃並不明顯,最接近於藍綠中間色,釉麵肥潤如玉,光澤柔和。


    “來,你自己再仔細看看,這到底是粉青還是冬青?”說著話,陳陽直接將瓶子放到了侯老板麵前,讓他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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