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們已經散了。


    陳觀樓招呼三個班頭到值房內說話,門一關,將吵鬧聲都擋在了門外。


    三個人都很沉默,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王班頭抽著旱煙,垂首耷眉,不像獄卒,更像個老農。


    武班頭喝著茶,眼神嗖嗖的,就跟毒蛇似的,這瞄一下那瞄一下,隨時盤算著自己的利益。


    石鴻依舊是一張棺材臉。


    陳觀樓瞧著這一幕,突然笑出聲來,“怎麽著,沒一個人替我高興?”


    “陳頭……陳獄吏說笑了。”武班頭張了嘴,“這事吧,來得太突然,一時間還沒適應身份上的變化。不過你放心,我們肯定都聽你的,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全力配合。”


    陳觀樓滿意地點點頭,別管心裏頭怎麽想,至少態度上麵子上是做足了功夫。總不能管著身體還得管著心,那也太貪了。


    他朝王班頭看去。


    過去的日子,王班頭是最配合他的人。今兒稀奇,竟然一直不吭聲。


    “王班頭,今兒還沒聽你說過話。有什麽想法,你盡管提。”


    王班頭將煙杆往桌上一放,緩緩說道:“甲字號大牢如今兩位管事的獄吏,這在過去從未有過。說實話,我有點糊塗。以後究竟該聽誰的。”


    “過去你聽誰的吩咐,將來還聽誰的吩咐。”陳觀樓含糊說道。


    王班頭一張臉越發苦了,“陳獄吏的意思是,小範大人那邊照舊?”


    陳觀樓點點頭,“對,照舊。我已經和小範大人談過,他不插手甲字號大牢的事情,他隻負責拿錢。具體的事情,我來辦,我來扛。三位,如何?”


    哦!


    武班頭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石鴻沒反應,仿佛石化了。


    王班頭琢磨了一會,“你升了,空出來一個班頭的位置。不知如何安排?”


    “暫時還是由我頂著。過兩天等我確定了人選,會正式公布。”


    “是在肖金他們四個人裏麵選嗎?”


    “有可能。”陳觀樓含糊其辭。


    “有沒有想過從別處選人?”王班頭問了句。


    陳觀樓微微一挑眉,“你有合適人的推薦?”


    “嗬嗬……沒有,沒有,我就隨便問問。”王班頭笑著揭過此話。


    陳觀樓又朝另外兩人看去,“你們二人可有建議。大家都是同僚,有什麽話,還請直言。”


    武班頭問了一個他最關心的問題,“我們的收入會有影響嗎?”


    多了一個獄吏,就多了一個人分錢。獄吏分的錢肯定比班頭多。陳觀樓能說服小範大人,不用想,肯定是從錢財方麵下手。比如,承諾維持對方的收入。如此一來,他們的收入是不是就會相對減少。


    “不會有影響。”陳觀樓鄭重承諾。


    “如何能做到?”武班頭好奇。


    陳觀樓端起茶杯飲茶,“我決定,在規矩之外,每個犯人另收一成的衛生費。拿出一部分給雜役,讓他們多用點心,維持好天牢的衛生和防疫。再拿出一部分,更換一批被褥。相信,犯官們會同意的。這筆收入不入公賬,隻入天牢私賬。你們意下如何?”


    “一成不算多,應該能行。”


    “牛獄丞能答應嗎?”


    “牛獄丞很支持這個方案,希望能盡快落實。”


    與其說是支持,不如說牛獄丞想在調職之前,再撈一筆。撈錢還得數天牢,其他大牢都比不上。而且,天牢撈錢特別安全,基本上就沒什麽風險,前提是拿錢辦事,別幹過河拆橋的事情。


    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說心裏話,牛獄丞舍不得離開天牢。但是,他已經得罪了孫道寧,與其被人抓馬腳一擼到底,不如自覺點麻溜滾蛋,騰出位置來。而且,他這回是升職,連升兩級。就算前麵是個糞坑,他也會往裏麵跳。誰不跳,誰就是王八蛋。


    “既然牛獄丞也同意這個方案,我們肯定沒意見,肯定執行。”武班頭率先表態。


    王班頭和石鴻也跟著紛紛表態,堅定了表達了支持的態度。


    陳觀樓露出滿意的笑容,“如此甚好!我就知道你們三位一定會支持我。甲字號大牢一切照舊,大家通力合作,有我吃的,自然就少不了你們的好處。但是,如果誰拖我後腿,暗地裏使壞,背後搞小動作,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第一次內部談話,在和諧的氣氛中落幕。


    盧大頭見到他,都不敢上前,眼神舉止都透著股小心翼翼的味道。


    “走,我請你喝酒。”


    盧大頭站著沒敢動彈。


    陳觀樓微微眯起眼睛,“大頭哥看我不順眼?”


    “哪能呢。我這不是,得適應適應。你這身份變化得太快了,我有點跟不上。”說著說著,盧大頭自個也放開了,一如既往的賤兮兮的模樣。


    陳觀樓摟著他的肩膀,“走吧,今晚醉香樓,我請客。聽說新來了一批姑娘,嫩得能掐出水來。”


    “你請客,我肯定要去啊。不過,今日你升官,請我一個合適嗎?”


    “明天正式宴請。今兒屬於朋友吃喝的時間。”


    盧大頭一時間很感動,心頭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豪氣,“陳大……樓哥兒,以後有什麽事你盡管吩咐,赴湯蹈火我也替你辦。”


    “兩兄弟不說這些。”陳觀樓帶著盧大頭,施施然出了天牢,直奔醉香樓。叫上最漂亮的姐兒喝酒聽曲。


    以他的收入完全可以去更高級的地方,比如朱雀湖上的畫舫。


    可他就愛來醉香樓,他喜歡這裏不矯情不高傲不當不立踏實的氛圍。那些個拿腔拿調的花魁娘子,讀書人很樂意去捧臭腳,他不樂意。他花錢就是來享受的,享受當爺的滋味。醉香樓這一點做得特別好,姑娘個個溫柔如水,不玩花裏花哨公子追小姐那一套。


    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達官貴人不稀罕來醉香樓,世家公子也很少來醉香樓。醉香樓最貼合的群體,其實就是京城的中層,比如像他這一類高收入,亦或是隔壁房間的六品小京官,對麵那個外地土豪。


    在這種環境中,大家都很自在舒坦,能玩得盡興。


    有吃有喝,盧大頭完全放開了。


    “哥,你是我親哥!哥,我祝你前程似錦。那破天牢,遲早是你的。”


    陳觀樓直接一杯酒堵住對方的嘴巴,不會說話就少說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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