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號大牢哭聲一片。


    當牢獄中的犯官得知太子被廢的消息,當場就有人嚎啕大哭起來。一人哭,兩人哭,三人哭……


    哭聲仿佛會傳染。


    到最後,每一個人都在哭泣。


    有聲嘶力竭之輩,也有無聲流淚的人。


    所有犯官都在替太子哀悼。


    太子雖未死,但是在太子身上寄托精神期待理想,卻在今天徹底死去。太子被廢,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結束,一個時代那麽猝不及防的死去,連給人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什麽忠誠仁孝,讀了幾十年的書,結果就是這麽廢太子。


    太子何錯之有?


    憑什麽廢拙?


    就因為老皇帝不喜歡?


    老皇帝喜不喜歡有屁用,太子不是玩具,太子是國本,是秩序,是傳承,是理想,是希望。不管老皇帝喜不喜歡,太子作為一個人,作為王朝的精神象征,就該穩穩當當坐在東宮,而不是憑老皇帝一己之私將其廢掉。


    “亂了!徹底亂了!”


    “昏君當政,大乾的天要亡啊!”


    “太子罪不至此,老皇帝該死!就算誅殺我的九族,我也要說,泰興帝該死!”


    “當朝文武百官統統該死。他們怎麽可以允許廢太子,這道旨意怎麽可以通過政事堂明發天下?”


    “所有人都是罪人!當朝百官,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罪人!”


    “兵變又如何。老皇帝再瘋癲,總不能將所有當官的都殺掉。拚著死一百死一千的魄力,我就不信老皇帝敢堅持廢太子。”


    “嗚嗚嗚……為什麽不再堅持堅持,為什麽短短數日就選擇了妥協。”


    “從李良程以下,統統都該死,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趙明橋,你的老師呢,你的老師為什麽沒有死,太子為什麽會被廢?”


    犯官們扯著嗓門嘶吼,怒罵魯明川,趙明橋躺槍。


    趙明橋此刻毫無形象的躺在稻草堆上,想象自己是一條脫水的魚兒,瀕臨死亡。有那麽一刻,他真的恨不得去死,死了便能一了百了,不用承受這些痛苦。


    可他還不能死!


    太子被廢,人心渙散,北邊不寧,反賊四起……朝堂上下,內憂外患。這天下,怕是離著大亂不遠了。


    身為讀書人,我輩義不容辭。


    他握緊了拳頭,他要出去,他要施展自己的抱負。


    當陳觀樓來到牢門前,他看見了趙明橋眼中的憤怒和仇恨,那是孤注一擲的仇恨。


    他很好奇。


    於是問道:“你在恨誰?”


    “恨該恨之人,他們都該死。”


    誰該死?


    這不是趙明橋昔日的風格。


    趙大人一向都很正義,要以理服人。然而,此刻,陳觀樓卻看到了一個像武夫一般的趙大人。


    “陳獄吏,我想出去,該怎麽操作?”


    陳觀樓盯著他看,“你沒事吧。若是身體不適,我讓醫官給你檢查檢查。”


    “我沒事,我好得很!我必須出去,有沒有什麽辦法?”


    “太子被廢,接下來,估計會有大批官員下獄。牢房有限,刑部肯定會酌情釋放一部分犯官。我會爭取將你的名字放在釋放名單內,但是還需要你老師那裏出力,該掏錢就別吝嗇,該走的關係就要走到位。不過,我之前得罪了你老師,你老師未必肯見我。”


    “無妨,我寫幾封信,你幫我送出去即可。能不能出去,聽天由命。”


    趙明橋變得果斷,做事利落。


    陳觀樓雖疑惑,還是吩咐人送來文房四寶。


    趙明橋一連書寫了四封書信,裝入信封封口,然後交給陳觀樓,“麻煩陳獄吏幫忙送一送。”


    “小事情。你……確定沒事?”


    “我沒事。繼續留在天牢,是在浪費青春。我輩理應去朝堂上發光。”


    陳觀樓暗自鬆了一口氣,這才是他認識的那個趙明橋,永遠都將大義理想掛在嘴邊,一個堅定的理想主義者。之前,他還以為趙明橋轉性了,變成了一個現實主義者。


    本性難移,此話乃是至理名言。


    太子被廢,改封為忠王,責令半月內搬出東宮,搬入城中的忠王府。


    說是忠王府,其實就是一棟三路三進宅院,過去一直放在少府名下,沒住人。院子略顯破敗。宅子突然變成了忠王府,少府急匆匆派人收拾出來,先做好表麵功夫,細節什麽的以後再說。


    這棟宅邸,跟正兒八經的王府府邸比起來,寒酸得令人不忍直視。


    就連右相吳大壽都在老皇帝麵前嘀咕了幾句,“太過苛待,恐引起非議!”


    “然而,現在並無合適的宅邸。眼下隻是過渡而已。之後,陛下自會撥款給忠王另外修建一座符合規製的王府宅邸。”邱德福成了傳聲筒,替老皇帝解釋道。


    有些事,老皇帝做了,他自己心裏頭也明白做得不地道,羞於啟齒。隻能邱德福這位大內總管替他發聲,找補,糊弄住臉麵。


    李良程冷哼一聲,“再怎麽樣,也不該如此苛待忠王。據老夫所知,少府名下還有好幾棟大宅院,皆是抄家所得。隻需稍稍改一改,就能當做現成的王府居住。陛下,你已經廢了他,就莫要在物質上苛待他,以免寒了天下人的心。他畢竟是你一手帶大的孩子,是你的嫡長子。再大的過錯,廢了太子尊位足夠了,不該如此委屈他。”


    “你以為朕想這麽做嗎?”


    老皇帝突然暴怒,直接扔了手中的拂塵。


    “你們可知,這個逆子他在幹什麽?他還在絕食!他是在以絕食逼迫朕,要朕背負上弑子的罵名。朕自問,不曾苛待過他。可他呢,卻一再逼迫君父。這豈是為人子的本分。”


    “忠王並無大錯,卻遭到廢拙,陛下要他怎麽樣?難道興高采烈的接受被廢的事實嗎?他當了三四十年的太子,幾乎從他懂事起,他就是太子。一朝被廢,無所適從,惶恐不安,陛下就不能體諒一二?虎毒尚不食子,陛下何其殘忍。”


    左相李良程直接擺爛了,可謂是逮著什麽說什麽。


    他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他身為當朝左相,肯定會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被天下人唾罵,被後世人唾罵。他是國朝三百年最無能的左相,既不能阻止老皇帝兵變,又不能阻止老皇帝廢太子。


    他這個左相,當得何其失敗。


    反正,太子已經被廢,他已經沒什麽可在意的。


    老皇帝若是看不慣,大不了罷免他。還不解恨,那就砍他的頭。反正老皇帝沒少砍官員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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