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更時分,途徑好幾處城鎮許多村莊後,終於到了冰目原城。冰目原城並無城牆,一眼看去,萬家燈火鋪滿視野盡頭,耀的平原如同黃昏。此時已經起風,陣陣寒意隨風而來,天上抱緊天相,舉步入城。


    未走多久,卻聽天相嗚嗚起來,一副要醒來的樣子,天上心中思量:“還沒到十個時辰,天相怎麽要醒?”思量未已,天相果然已骨碌碌翻身起來,又“嗚嗚”幾下,示意放他下去。天上附身放下天相,卻見小家夥蹦蹦跳跳往前而去,最後在十幾丈外停了下來,眼巴巴望著右手邊,而後回頭眨巴眼睛望著天上,又轉頭望向右手邊。


    天上跟過去,看向右側才知原委。原來右手邊是一客棧,客棧裏正有一桌人安靜地吃喝著——喚醒天相的正是這飯菜之香,這也說明,舊傷對天相的影響日益減少。


    然而,天上卻隻高興一時半會,因為他沒有錢為天相買來那些。皺眉思量一回,隻好拉下麵子,抱起天相,走入客棧,來到櫃台前,輕問:“掌櫃,還有沒有吃的?”


    櫃台處,掌櫃正在算賬,沒有抬頭就回到:“看你這話說的,進店是客,哪有不招待的道理?就是沒有了食材,也大可給你去買現做,還能餓著客人不成?”


    “我是說我沒有錢。”


    掌櫃的抬起頭打量一回:“看您的樣子也不像缺錢的主啊。”


    “這個,我的確沒有。”


    掌櫃的麵現難色:“要是從前,當然可以,可現在……”


    “不用管我,隻要給他點吃的就行。”天上指著天相道。


    “它……好吧。”掌櫃應了,便吆喝一聲:“祥子,端一小碗麵過來。”而後嘴中還嘟囔道:“但願我的好心能讓今年的收成好些。”又接著算起帳來。


    此時將到打烊時間,客棧裏並無多少事忙,那個叫祥子的小二早從天上進來就一直看著,急忙應一聲,片刻就端來一小碗麵條。


    天上接過,忙將天相和碟子都放在地下。從麵條出現,天相就眼睛發直地看著,自從受傷醒來,小家夥吃的喝的除過血水就是雪水,哪裏享用過這等美味?美味移到眼前,二話不說,就狼吞虎咽起來。


    趁著天相吃飯,天上看了看吃飯的那桌人,五人分坐三邊,皆身穿一身霜銀,顯然也是傲雪門人。中有四人兩兩側坐,年紀十五、六歲上下,另一人因為背對天上而坐,未知年齡,隻看到他背繡冰晶標誌,那一朵銀色冰晶標誌鋪滿霜銀衣飾,是以仔細去看才隱隱可見。


    過不多久,掌櫃的終於算好了帳,抬頭正見天上望著吃飯的客人,假意咳嗽一聲,等祥子望過來後,他便撇過頭揮了揮手。祥子會意,又進後廚,再端出一碗比天相那碗大了不少的麵來,客氣地遞給天上:“大爺,這是我們掌櫃讓我給您的。”掌櫃也接過話道:“多少吃點吧,晚上很冷的。”


    天上錯愕,忙道:“不用不用,真地不用。”雖然天之力遠未回歸,可他畢竟早悟大道,曾曆天地人三才花生而盛開、下中上朝元五氣聚而鎮守之九彩圓滿大境,因此中氣足而不思食,精神滿而不思眠。包括口腹之欲在內的所有欲望,都已非必須。


    “哎,都端來了,還客氣什麽。看你的樣子,也不像婆婆媽媽的人啊。”


    天上隻好接過,正要吃時,卻見天相已吃完他那份小碗的麵,正眼巴巴看來他手中這碗。於是,他將手中的也放在了天相麵前。


    掌櫃、小二外加五個傲雪門人都望了過來,那身後有冰晶標誌的人開口道:“前輩,這裏還有些飯菜,一起吃吧。”這才看清,他約莫年長同桌人三、兩歲,自應也算少年,但卻滿臉憂容,與青春年少、位列嫡傳的意氣風發不甚相符。


    所謂盛情難卻,天上隻好走過去,也才注意到桌上擺放的都是素菜。


    等天上坐下後,剛嫡傳弟子遞來碗筷:“不要嫌棄,請用吧。”


    “多謝。”天上隨意嚐了幾口,或許是多年未餐,隻覺這些素菜無不堪比珍饈美味。


    五人恐打擾天上用餐,又怕他拘謹,因此暫未詢名問姓,仍邊吃邊聊。一人道:“大師兄,明天巡守還是和今天一樣嗎?”


    被稱之為“大師兄”的自是剛才招呼天上的嫡傳大弟子,他回:“嗯。”


    “就算你一人巡守一處,又能怎樣?”


    “隻有這樣,才能盡快通知門主和師姑。”


    “的確,從近來發生的事來看,隻要有懂得修行的人在場,而且他不倒下,那惡人們就不會去傷害無辜。可這有個前提,你要能活著等到應援的到來。上次的襲擊使惡人死了七個同伴,如今的他們看上去對村民留情,可你知道,那隻是因為他們有了更好的折磨對象,就是我們呀。冰目原所轄共計十六郡,十六郡下又有許多村鎮,可傲雪門弟子共計才有八十餘人,要想做到晝夜兼顧,弟子與村民兩相周全,的確難於登天。門主見識過惡人的性情之凶狠,功法之殘忍,因此左右為難,可經徹夜長思,還是決定不去極沐寒奔喪,並忍痛做出了十個弟子共同巡守兩郡的決定,晝夜各有五人輪守,另五人回門中待命應援。隻有這樣的決定,巡守於兩處的五名弟子,才能在看到求救訊號時,在最短時間內趕去事發處,在拖住惡人的同時盡可能互相周全,等待門中支援的到來。”


    嫡傳大弟子道:“可兩郡之間也相距幾十裏,還不等我們趕去拖住惡人,就已經有人受到了殘害。”


    “門主豈能不知?可他不希望已處險境的弟子們再分開犯險,哪怕我們這樣的入門弟子,更何況大師兄你?”


    “我是傲雪門入室大弟子,眾長輩對我寄予厚望,我理應對門主之位誌在必得,自然也理應有所不同。”


    “自聽聞惡人所作所為後,眾師兄弟誰不憤慨?可憤慨不等於意氣用事,你要是不聽勸,我們隻好如實告訴門主。”


    “我想你們不會。”


    四位師弟麵麵相看,逼迫不成,隻得尋言再勸:“大師兄啊,當日你率十二個入門弟子都沒有逼得四個為首的惡人出手,若非門主飛馬到來,你豈能安然無恙?可門主他們三個二代弟子也才隻是趕走惡人,一人巡守一處的你又能在惡人手下堅持多久?今天的你沒遇到惡人,可明天呢?要是明天你不幸遇到了惡人,豈不成明珠蒙塵?幸運不可能永遠站在你那邊!”


    “我隻知道,要真是那樣,我的不幸卻是他人之幸。誰讓我是入室大弟子呢?”


    聽到這裏,天上心道:“他們殺了天魔急先鋒,天魔有了更大的仇人,所以才沒有再回來找我。原來那位老哥所說的嫡傳大弟子就是他,看來他一直在為那日不能保護村民的事而深陷自責,是以欲尋解脫。”也才知他們口中所說的入室弟子原來就是嫡傳弟子。想罷,住筷問道:“你們是擔心惡人再犯村民?”


    大師兄回道:“整個北地,甚至整個九牧,誰能不擔心呢?”


    “我倒有一個辦法,能略解這燃眉之急。”


    大師兄看了過來:“此話當真?”


    “那些惡人懼寒,若是能讓整個北地的人在夜晚不生火,隻要看到有火光的地方,必然有惡人。”


    另四位弟子問:“然後呢?”


    “便可換被動為主動,在看到火光後,立刻聚貴派好手前往一舉消滅他們。”


    四人也覺有理,都道:“大師兄,這倒可以,不如我們這就去告訴門主?”


    大師兄沉吟片刻,問天上道:“不知這個消息前輩從何處得來?”


    “是我親眼所見。你們也可以想想,那些惡人可有在晚上為亂過?”


    大師兄回想一番,點頭道:“好,我們現在就帶你去見門主。”說罷,會了賬,前走帶路。


    眾人出了客棧,沿街快步而行,天相隨在天上腳下,小碎步在旁隨奔。


    大師兄問:“在下賀祝,不知前輩怎麽稱呼?”


    “我叫天上。”


    “前輩氣度不凡,又有如此不俗的幼獸跟隨,料想修為不差,可晚輩眼拙,竟看不出前輩所修何道,屬何門何派。”


    “我生於遠方僻壤,並無門派。”


    “那屬九牧哪城?”


    天上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可若一味搪塞,惹人生疑,隻好道:“此事說來話長,非三言兩語可以解釋。等見到貴門門主,我必將一一告知,屆時,他若相信,則由他告知你們原委,若是不信,此刻就算我實言以對,也隻讓你們生猜測疑慮而已。”


    “也好。”


    天上見賀祝應得坦然,才問:“你們都無坐騎,是如何來往於十六郡與冰目原?”


    “北地盛產良駒駿馬,我們當然也有。隻是良駒駿馬們不願入城,進城之前,我們將其寄養在城外馬廄。”


    “這是為何?”


    “北地的馬都是凶獸龍馬的族類,龍馬本是一匹馬,上古之戰時為煞氣所染,成為凶獸,後吞吃了一隻應龍,這才成了龍馬,之後又吃了很多生靈,雖然後來被冰雪門聖祖降服,可人們對它的懼怕仍在,所以龍馬吩咐它的後代不許進入城中。”


    “那龍馬還在?”


    “已死於大決戰中,留下了八個孩子。那八個小龍馬,還是淩霜老嫗前輩飼養長大的呢,據說現在個個健步如飛。”


    “原來如此。”


    “我看前輩疑惑頗多,應該還有許多要問的,雖然傲雪門還有一個時辰要走,可誠如前輩有所顧忌一樣,我也不能透露太多。因此上,前輩的疑問都一並問我們門主吧。”


    “也好。”


    眾人再無話,一個時辰後,不多不少整整一個時辰後,來到一座敞亮的府邸前。隻見府邸銀瓦玉柱,冷冷生輝,門匾上三個大字“傲雪門”冰霜銀亮,此時府門大開,雖近二更,猶有不少人匆忙進出,每見賀祝,無不拱手口稱“大師兄”。可其實說“府門大開”並不妥當,因為這座府邸沒有大門。


    天上心讚:“果然氣象非凡。”


    賀祝對四位師弟道:“明天還有分內的事,你們先去歇息吧。”四人道:“大師兄,明天可要告訴我們啊。”


    “若有事發生,門主會通知大家的,去吧。”


    目送四位師弟入門而去後,賀祝對天上道:“傲雪門不設大門,意為隨時敞開,無論是一心修道的人,還是有所求的城民。天上前輩,請吧。”說罷,做出請勢。


    天上抱起已有倦困的天相,步入其中。賀祝在前引路,一連越數個空曠場地,過數座穿堂,領天上來在客廳,親沏一壺熱茶,道:“這是北地所產的雍喈茶,前輩品茶稍坐。”轉身而去。


    天上端起茶杯,隻覺瑞氣撲鼻,讓人神魂一振,望去杯中,但見茶水棕黃,頻泛光澤,如潺潺流動;幾根嫩芽中懸杯中,不墜不升,若鳳棲其間。略一品味,茶香由鼻端沁到咽喉,始覺平淡,不足為奇。可片刻過後,沁著茶香,以達肺腑,才領略出無窮之妙!此水此茶甜中有刺苦,苦中有甘甜,真稱得上世所罕見——水之別致,茶之不俗,恰具其分的溫度,使甜苦中和卻不為中庸,融融洽洽,兩相紛呈:苦中釀甜,覺苦之醇厚甘美,甜中蘊苦,覺甜之清洌不膩。唇齒之餘香,使人耳清目明,似覺耳邊泉水叮咚,眼前鳳舞翩躚,隻感心扉豁然,使人好生輕快。


    天上品味已已,回味無窮,不覺廳前路上有人大步而來。等回過神,隻見三人已踏階入廳,先前一中年男子,雁尾眉,單鳳眼,四方臉,蓄兩撇胡須,天圓地滿,中正平和;其左是一女子,麵如皎月,熠熠生輝,眸似冰泉,粼粼泛冷;二人身後那少年,相貌平平才顯氣質不庸不俗,神態拘謹卻也自在自如,正是賀祝。


    三人進得廳中,賀祝邁近天上,引見道:“師父,何師姑,這位便是弟子所說的前輩。”


    師父道:“我叫寒泉冽,這位是我師妹何曉冰。”


    天上早已起身,自報名姓:“我叫天上,久欲與寒門主、何姑娘謀麵而不得。”


    “尊駕見過在下師兄妹?”


    “三月前在雪山腳下曾遠睹威顏。”


    寒泉冽再度將天上打量一番,猶不能信,疑道:“難道當日那四個惡人找的是你?”


    “正是。”


    “請坐!”


    四人分賓主坐定,天上才注意到,寒泉冽和何曉冰身後的霜銀服飾上並無冰晶標誌。原來隻有弟子才有那樣的標誌,但無此標誌,卻也是與門主同輩的標誌。


    寒泉冽問:“敢問何故?”


    天上眼望臥在腳邊已睡著的天相,道:“因為它。”他也不算說謊,可緣何不能明言是因仁賢仙逝之故?隻因若說此事,則必要表仁賢因何而逝,九牧既“仍然矛盾重重”,若讓世人得知三賢竟自相爭鬥,絕無益處。更不必說這個噩耗以及噩耗下的種種隱情會掀起多少驚濤駭浪。眼下,九牧最需要的不是得知原委,而是如何應對天魔危機。所以,天上此時隻能一言掩過。


    寒泉冽深看一眼天上:“縱使他所說不實,也不好貿然追問。”才將目光落向天相,觀望片刻後,心道:“這幼獸……應該出身不俗,可竟然對他如此親近,足見他異於常人。”正值非常之時,來人儀表不俗,舉止非凡,與眾不同處處可見,他不得不提高警惕,遂開口問:“不知尊駕從何而來,與那些惡人又有何淵源?據我所知,就算是上古之戰其間,九牧也從未出現過那樣的惡人,也沒有‘天’這個姓氏。”


    天上知其所問,開口直言:“我與他們來自於另一方大千世界。”


    “什麽?”賀祝驚出一聲,就連何曉冰也凝眸看來,隻有寒泉冽淡然點頭,問:“他們與九牧已然為敵,你呢?”


    “在我的故鄉,他們被稱為天魔,其中為首之人被稱作天魔尊,我和他淵源匪淺。”


    寒泉冽知他不會告知何等淵源,自然也不會去問,隻問:“他已來到九牧?”


    “還沒有。”


    “那到來九牧的隻是天魔中的普通者?”


    “也算不上普通,若我沒有猜錯,率先闖進來的有普通天魔,也有天魔斥候。”


    “天魔斥候?莫非指的是乘坐飛龍的惡人?”


    “擁有飛龍坐騎的正是天魔斥候。”


    “這樣的斥候,共有多少?”


    “天魔共有七十二斥候,不過具體闖入多少,我還不得而知。”


    聽到這,看似不經心的何曉冰小聲自語道:“那樣實力的惡人竟有七十二之多!”


    天上道:“天魔斥候率先闖入九牧必有所圖,可不管他們圖的什麽,九牧都不能讓他們如願。”


    寒泉冽表情凝重,點頭以應,問:“所以,雖然你與天魔尊淵源匪淺,但你選擇幫助九牧?”


    “既是理所應當,也是受人所托。可我對九牧一無所知,隻是知彼難以應對。所以,我也想九牧幫我。”


    “九牧之大,一一說來恐怕不能。”


    “迫在眉睫的有兩件事,一是九牧的實力,二是九牧的矛盾。”


    寒泉冽苦笑道:“這和一一說來差不了多少。”


    天上隻好換個問法:“當日門主三人曾攔住四個天魔斥候找我,九牧與門主三人實力相當或者高過的人有多少?”


    “你是想問能勝過天魔斥候的人有多少吧。”


    “是。”


    “我若隨便說一個數字,想必你難知真假。可北地之人不慣對任何人撒謊,當然也不希望被騙。”


    天上知他何意,道:“你們有防人之心我可以理解,可要我現在證明自己是友非敵,的確不易。”皺眉想了一回,才再問:“三月來,九牧共有多少地方出現過天魔?天魔斥候的數量又有多少?是否有規律可循?”


    寒泉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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