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歎了一口氣,明明人就在跟前,但那種可望不可即的感覺那麽清晰,清晰到自己開始不住的心慌,沈澤微微起身,一把拉住溫衍的腕子再一用力,溫衍便已經坐到了床邊。沈澤低聲開口:“以前不信,現在信了。”兩人的距離在頃刻間變得極近,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溫衍手緊緊攥著,透著微薄的冷汗。沈澤的眼神避無可避,熾熱滯重,像是能把一切帶上他的氣息,溫衍率先敗下陣來,掙紮著想要起身,然後就聽見一陣悶哼聲。“別動,疼。”沈澤說著求饒似的軟話,麵上卻帶著微笑,一點都看不出哪裏疼的樣子。溫衍咬牙道:“那我去叫醫生。”沈澤沒有回答,溫衍也不看他,兩人較著勁似的僵持著,良久,才聽見一聲歎息似的:“方白,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嗎。”溫衍下意識抬起頭來。沈澤抓在溫衍腕間的手忽的往下,覆在溫衍的手背上,“那我告訴你。”“沈澤,男,二十九歲,身高185.5,體重75公斤,現任倉陽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父母健在,有房有車,無家無室,方白同誌賞臉搞個對象嗎?”溫衍在聽到那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嗎”的時候,就已經預感到大事不妙,沈澤的神情太認真,根本不給自己留一點思考的餘地,所以溫衍慌張又自怯,他僅存的念頭,除了逃開之外,再也找不到一點其他的影子。就在這時,門忽的被推開,孫局麵上帶著明顯的尷尬和不自在走了進來,溫衍長舒了一口氣,借著打招呼的由頭站起來,而看著到手的“心上人”飛了的沈澤,真的想“目無法紀目無尊長”一回,如果來人不是孫局,那十萬字的檢討沒跑了。“咳咳”孫局以拳抵唇裝模作樣咳嗽了一聲,然後低聲道:“我也不想打擾你們,但省廳那邊實在催得緊,要小白去做一些交接工作,我保證結束之後就把人送回來還給你。”“還給你”三個字明顯取悅了沈澤,所以即便仍舊不太情願,又想著剛剛那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還是舍不得逼他太緊,於是簡單囑咐了溫衍幾聲後,就隨著他去了。省廳那邊沒什麽重要的事,隻是在黑二的審訊過程中,說了些方白的秘密,叫上頭有些顧慮,然後方白的血樣檢測出了結果,就借此契機過來問問話。當看到毒品反應那一欄,一個鮮紅的“無”字後,幾乎所有人都處在極度震驚中,黑二不需要說這樣一戳就破的謊話,這就意味著方白把黑二都騙了過去,在那樣的惡濁境況下,保住了林然、陳榮,還保下了自己,那是一種近乎悖論的事實真相。其中也包括孫局。但震驚之後的欣慰分量更重,方白安然無恙對於他們來說,也許隻是沒有犧牲的出色完成了任務,但對於沈澤來說,是往後餘生的安穩。“因為這些東西,還被隔壁局傳成了藥罐子,現在想想應該都是給你準備的,嘴上念叨著什麽吃飯不規律,吃的少,穿的少,我還以為他說的是自己來著。”孫局指著那一抽屜的瓶瓶罐罐對著溫衍開口。“方白啊,他是真的把你放心上的,那孩子我從小看著長大,不是什麽油嘴滑舌的性子,偶爾說些不正經的話,卻從沒做過什麽不正經的事,所有破的例也都給你了,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答應他,隻是想告訴你,他是認真的,不是什麽一時興起。”孫局說完就走了出去,感情這東西,向來沒什麽道理,對於別人來說,再怎麽急切,也能算是“閑事”的範疇,期望也好,失望也好,絕望也好,伸不到手的地方就是伸不到的,最後隻能憑自己的造化。溫衍伸手拿出那些瓶瓶罐罐,看著上麵貼著的“養胃”、“護嗓”、“增進食欲”的各種標簽,久久沒有動靜,那些文字一口氣截斷所有思緒,吞沒了自己,溫衍覺得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以及……熟悉感。這些字跡好像真的在哪裏看過。“喂喂喂,小衍你聽的到嗎?”腦海中忽的響起組長的聲音,在這四下無聲的環境裏嚇了溫衍一跳,待回過神來,鼻子頓時湧起一陣酸楚,他是真的寧願在現實世界處理芝麻綠豆點的小事,也不想在這些虛擬位麵做“拔那啥無情”的罪人。溫衍差點哭出聲音來,他是真的頂不住。“組長!你在哪裏啊!”“我在境管局啊,你在那邊怎麽樣啊,有沒有受傷啊。”“沒有。”溫衍悶悶地說,受傷是真的沒有,但難受是真的。“那你怎麽還不回來,上頭說你在這個位麵的任務完成了,本來應該在昨晚脫離的,可是好像出現了位麵的波動,所以讓我來跟你說一聲,隻能啟動強製脫離了。”組長說道。溫衍心一沉,曲攏著的指節僵硬著握緊,其實在聽到組長聲音的那一刻就有這個準備了,但當它真的開始晃動閃爍著如約而至的時候,溫衍好像聽到了棺材板蓋上的聲音。溫衍低喃了一句:“那方白呢”。他走了,那方白呢,那……沈澤呢。“本來方白要殉職的,可你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我還以為上頭要罰你呢,結果就草草說了幾下,說方白會承下你的記憶,之後如何看他自己的造化,當然其中關於境管局以及任務的細節被抹去或者模糊,這個你不用擔心。”“是嗎,那很好。”溫衍眨了眨眼睛,說的很輕很緩,短短五個字竟被念得有些狼狽。那頭的組長感受到溫衍的不對勁,斟酌著小心翼翼道:“小衍,你要記住,你是溫衍,不是方白。”“嗯。”溫衍低聲應下,“什麽時候走?”“現在就可以。”組長直截了當道。“再給我兩個小時可以嗎。”溫衍話中有著顯而易見的疲累,“拜托。”“好吧。”溫衍也不知道自己要這兩個小時拿來做什麽,但他很清楚的是,無論什麽方式,他能給沈澤的,隻能是了斷,而不是答案。溫衍給不了沈澤答案,以前不可以,現在也不可以,位麵境管局上崗培訓第一條就是“永遠記得自己的名字”,拎得清自己的位置,辨得明那開不了口的身份。“頭剛打了一針睡下,小白你要不要也去睡一覺,我們已經把你的床搬到頭旁邊了。”“方白你放心,孫局和省廳都給你正名了,以後誰要是敢再編排你一句,我保證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聽說榮哥馬上就要醒了,小白你要去看看嗎?”溫衍剛回到療養院就被刑偵大隊的人團團圍住,在聽到沈澤睡了的消息,心中氤氳開一片酸澀,他也說不上來是輕鬆多一點,還是失落多一點。溫衍輕輕推開門,被自己關上的窗戶不知何時又被打開了,吹得簾子飄飄拂拂,沈澤靜躺著,半透而入的陽光漏了一點在他的眼睫邊,投下深色的陰影,將那些凜冽的氣息撚散了好幾分。溫衍坐在床邊,慢慢伸出手點在那層陰影上,笑意浸染了整個眼眸,他的指尖微燙,他分不清那是沈澤的溫度還是陽光的溫度,隻知道它們順著脈絡燙在心尖上,依稀著不肯下沉。“對不起。”溫衍甚至不敢出聲,隻是啟唇做了做樣子,他拿過床頭的平安符慢慢放在沈澤枕邊,起風的瞬間,簾子被揚出一個很高的弧度,陽光見縫而入,照在那個平安符上,明黃色的底和著一層光,像個永不褪色的明黃色的夢。溫衍忽的笑了,躺在那張給方白備著的床上,閉上了眼睛。陽光藏在那個平安符裏,藏在沈澤的眉眼間,藏在方白今後的人生裏,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