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二皇子?”蕭衡皺眉道,許久不聞這稱謂了,現在忽地提起還有些朦朧的恍惚。先皇身子骨不好,隻有寥寥四個子嗣,大皇子才疏學淺難擔重任,三皇子性情暴戾陰狠,唯獨皇後誕下的二皇子楚懷捷和四皇子楚懷瑾德才兼備。可惜二皇子隨了先皇的病軀,封了太子沒多久後便殞了。先帝身子骨本就不健朗,噩耗傳來沒承住,追封了太子一個“安王”,意求一個下世的平安喜樂。草草給大皇子、三皇子封了個邊王遣人送了出去,將楚懷瑾叫來跟前立了東宮,又托孤給周原,待處理完身後事之後,便溘然長逝。喪子之痛、喪夫之痛沒有間隙地壓在皇後身上,在楚懷瑾登基大典後,終是沒捱住,懸於那棲鳳宮的梁自盡,撒手人寰。一連三場國喪,雲楚風雨飄搖,萬民長哀的同時,也給楚複鑽了空子,成了所有人都沒料到的變數。“皇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子嗣。”溫衍撿了個花糕咬了一口,“代父皇出遊的時候,曾和江南一女子有過一段緣分。”蕭衡隱約記得二皇子的模樣,溫潤如玉,一板一眼,實在不像是做得出這種放浪行事的人。“別多想,我皇兄可不是仗勢做些混賬事之人,誤打誤撞遇上了那姑娘,相處之中生了情愫。”“那姑娘是江湖女子,瀟灑不拘,與皇城中那些因著未來的‘皇後之位’想嫁與他的閨閣女子不同,一顆心就這麽落了進去。”溫衍掩唇咳了一下,“他這人啊,認準了便認準了,誰都勸不了,便將那姑娘帶回了京都。”“那為何一點消息都不曾聽過?”蕭衡皺眉道,“先帝不肯?”溫衍搖了搖頭,“父皇不知道。”“那時還未封太子,楚懷鈞的母妃高貴妃欲替楚懷鈞爭那太子之位,視我二哥為眼中釘肉中刺,若那時將那女子帶回皇城,定要成為靶子。”“皇兄怕有個萬一,又不願這麽快將她攪進這一趟不知深淺的渾水中,那女子也有心願未了,於是便許了諾,分開了一些年歲,直到皇兄封了太子。”溫衍想到這裏,歎了一口氣。“可惜,天不遂人緣,皇兄還來不及踐諾便去了,”溫衍斟了杯剛煮好的新茶,“甚至不知曉他還有個子嗣。”這事本來楚懷瑾也不知道,那時楚懷捷剛封了太子沒多久,便興高采烈偷著帶他出宮說要讓他見見“嫂嫂”。那是楚懷瑾第一次見“皇嫂”,也是有楚懷捷陪著的最後一次。再見麵的時候,是在楚懷捷的葬禮上。萬民舉旗,那女子頭戴白紗,隱在跪了一地的百姓裏,哀莫大過心死。楚懷瑾派人去尋的時候,早已不見蹤影,卻在後山一處精心打理過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墓碑,上麵寫著“亡夫懷捷”。再後來,楚懷瑾見到她的時候,他已做了七年皇帝。那女子不信當年見到的少年變成了這副模樣,於是夜探皇宮被影衛抓了個正著,也是那時,楚懷瑾才知道他的皇兄還有個子嗣。“所以,你六年前就做好打算了。”蕭衡垂眸,這世上哪有這麽多“白首不相離”的好事,不過一個拚著命不走,一個拚著命要留罷了。“嗯,”溫衍指尖貼著杯壁,剛煮好的茶,微燙,“這江山本就是我皇兄的。”“她也願意?”江湖兒女,應當不喜那些廟堂上的爾虞我詐才是。“我這個侄子啊,性子隨了皇兄,成日家國天下的。”溫衍低低笑了一聲,“我皇兄一生隻求了兩件事,一是她,二是這江山定、百姓安。”“總不好叫他什麽都沒得,皇嫂自也是不願的。”溫衍抬眸看向蕭衡,“我這路走得長了些,也累了些,若是不替他將路鋪的平一些,寧願毀在我手裏,也不要交到他手上。”這是楚懷瑾心裏真正的想法,若是他沒這個僥幸,沒鬥過楚複,哪怕給楚複留了一口氣在,他也不會將雲楚交到那個孩子手裏,他不能賭上那個孩子的一生,讓他背上千古的罵名。“也好,左右都是你楚家的天下,”蕭衡用指腹蹭了蹭溫衍臉頰,“隻做我的小瑾,也樂得清閑。”雨落得大了,挾裹著風掠過簷角的懸鈴,叮咚一片輕響。兩日後,溫衍和蕭衡回了宮。不過幾日,東宮便立,舉國震驚。翌年,太子繼位,新帝登基。新帝登基這天,群臣追隨新帝前往皇陵祭祖的時候,溫衍沒去。他從正天殿順著那走了十三年的禦道,一步一步往下走,沒有太監也沒有侍從。階道很長,年關將將過了小半月,京都又落了雪,過眼皆是白。他低頭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將頭上的滾珠冕摘了下來,隨手懸在禦道旁手欄上。半散的發被朔風一吹,眉眼半隱著又半現,凜冽的氣息被衝散了七|八分,平添了好些少年氣。溫衍抬起手掌,接住一片虛虛落在掌心的雪,回頭深深望了一眼。正心殿還是那個正心殿,立在那裏千百年,永遠都是舊模樣,可坐在裏麵的人已換了好幾轉。溫衍輕輕笑了一下,來時風雪滿頭,去時風雪依舊滿頭。這一地白雪,便算作是上天下給楚懷瑾的吧。“說了幾次了,寒風涼,出門要記得多添件衣裳。”掌心的雪化在兩人相牽的手中,沒有一點痕跡。溫衍抬頭,撞進一片深邃的眸子中。眼前這個人啊,大抵也是上天給楚懷瑾的。嗯。也是上天給他的。“新帝登基不在跟前候著,也不怕落人口實。”溫衍由著他給自己暖身子。“臣效忠的可不是雲楚,是陛下。”蕭衡俯下身子,待背上多了些重量才悠悠起身,“陛下既已不做楚皇了,那臣自然也就不是戮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