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想起離京時莫名而來的那陣不安,如今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當時應該回去看一眼……


    到了之後發現這裏搭了臨時住所,各處掛滿了燈籠,倒比從前更有人氣。


    花船被拉上了岸,被拔出來的荷花荷葉隨意的堆在一旁。另一處雜七雜八的蓋著布,應當是那些來不及驗的白骨。


    有守衛在值夜,見他跑馬過來忙喝令:“速速離開此地。”


    李初愣勒住韁繩,扭頭去看飄滿霧氣的河麵,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一時不知自己該做什麽。


    有個守衛上前,瞧清他模樣後,忙道:“李二公子,怎麽是你?”


    旁邊掛著簾子的草屋裏咳了幾聲,淅淅索索後出來一人,那人麵如菜色。


    李初稍稍回神,下馬行禮,“見過衛大人。”


    那人正是衛安父親,禮部尚書衛寧。


    衛寧上前微微扶住他手臂,道:“先進來吧。”


    進到草屋內,兩張床幾乎占滿全部空間。一張床上隆起,有人睡在上麵。


    “沈將軍的兒子沈輕舟。”衛寧小聲道。


    李初上前俯身,十三四的孩子皺著眉頭睡著了。眉眼之間,與沈玄度一般,乖順的眉毛,長長的睫毛。如果睜開眼,也是一樣黑漆漆的葡萄般的眼珠。那眼珠在眼眶裏轉啊轉,不用說話,也討人喜歡。


    他伸手將被子往上拉了少許,又將脖子兩旁壓了壓,隨後在床邊坐下。


    衛寧倒了一碗茶水,等他坐定後遞過來,道:“撈出來的沒有安兒和沈將軍的女兒,他們應該還活著。”


    李初聽見這話心中稍安,扭頭看了看沈輕舟,道:“衛叔可有其他線索?”


    衛寧長長歎了口氣,“沒有,但凡有蛛絲馬跡,我都去查了。他們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除了有屍骨的地方,下遊呢?找過嗎?”


    “找了,什麽都沒有。有這片荷花攔著,很難漂到下遊。”


    李初微愣,握了握手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個時候,他必須冷靜!


    身後的沈輕舟突然身體一顫,悠悠轉醒,見自己床邊坐著個人,低低的喊聲:“衛伯伯。”


    李初回過頭,沈輕舟一見是他,猛地坐起身,喊:“李初哥哥。”


    李初嗯了一聲,沈輕舟“哇”的哭了起來。撲到李初身上,“爹被抓了,姐姐不見了,姐姐不見了……”


    李初將他摟住,拍著背安撫:“她武功那麽厲害,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等沈輕舟哭聲停了,李初才問:“舒姨呢?怎麽放心你一個人出來?”


    “娘……沒事。”沈輕舟抽抽搭搭的,“我跟著董淶來的,我擔心姐姐……”


    一句話還沒完,沈輕舟眼淚又湧了上來,忍了忍繼續道:“李初哥哥,娘去牢裏見過爹爹,回來後直接去了你家。說、說解除了你跟姐姐的親事。哥,以後你跟姐姐沒關係了,是不是不能幫我們找她了?”


    李初覺得呼吸有些不暢,臉上的表情在燭火暗影裏看不分明。半響才回道:“會找到她的。”


    天漸漸大亮了,負責撈屍的在外麵開始活動。


    “這水真他娘的涼,給我們燙壺熱酒吧,喝了好幹活。”有人在外麵說道。


    李初微微一動,站起身走到外麵,說道:“勞煩兄弟,給我也燙一壺。”


    有人痛快的應了聲好嘞,招呼他:“小兄弟坐著等等,吃食熱酒馬上來。”


    “小兄弟剛來的?”


    “嗯。”


    “現在河底隻有埋在泥裏的白骨了,不算嚇人,小兄弟莫怕。”那人和善的道,“你是不知道,開始的時候,屍體鋪滿了整個河底,要不是有荷杆圍著,衝到下遊,下遊的人得嚇個半死。”


    “可不是,大部分都是活活被淹死的。”另一人接腔,“手腳被捆了個結實,腰上再墜個大石頭,想活命,沒門!”


    “這殺人的,太歹毒了!”


    沈輕舟坐在床上麵如死灰,雖然不是第一次聽見他們議論,但每聽一次,都覺得姐姐如果有這樣的遭遇,是否能掙脫?


    他試過回到家裏讓小廝像那樣把自己手腳綁住,掙紮了半天,繩索未鬆動分毫。


    外麵有人開始活動手腳,三三兩兩的上了小船,劃到河中停下。


    “小公子莫害怕,有事就給我們打手勢,下去了有個好歹,互相照應一二。”有人熱心的對李初道。


    有人脫了鞋,將腳探進水裏來回劃動,又伸出手掌,撩水澆在胳膊和身上。


    李初應了一聲,學他們的樣子淋水。入秋的水真是涼啊,要是沒有那壺酒,真沒膽量下去。


    河水並不深,頂多兩三米深的樣子。水也不渾濁,相反能看清河底一切。


    經過一夜流水,河床上露出星星白骨。


    他觀察四周,還有殘存的荷杆,孤零零無處著力的樣子。


    潛到水底,挖出一截白骨,扔進隨身帶的布袋中。果然如他們所說的那樣,河床上隻剩埋在泥裏的骨頭。


    上去換氣放骨的間隙,李初忍不住想,被活活淹死一定很絕望吧。


    就這麽來來回回十來趟,李初有些脫力。有人勸他:“小兄弟,第一次做的很不錯了,你先回去吧,別勉強。”


    其實李初心裏明白,剩下的這裏不會有沈玄度和衛安,但覺得自己做點兒什麽,他們或許便有生還的可能。


    李初並沒有執拗,他知道,該去做別的,做能夠找到人的事。


    渾身濕淋淋的上了船,腦子卻沒閑著,飛轉著關於沈玄度的一切。閉上眼睛,回憶著香夢舫的一切,想沈玄度去探香夢舫會如何做?會悄悄的,她敢下水摸過去。出事了,應該是被發現了。


    之後呢,是汝容容做的嗎?查過了,汝容容沒有武功。下藥下毒?沈玄度會很謹慎,不會輕易中招。那還有一種可能,汝容容身邊有高手,沈玄度都打不過的高手。


    打不過那就是被擒住了,擒住後,要麽殺了要麽帶走。殺的話,殺人者似乎並不喜歡動刀,而是淹死。如果被綁住手腳扔進了河底,逃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那屍體應當在最上一層。衛寧守在這裏,不太可能認不出他兒子。說明,人沒有死!


    人沒有死,便應當被救了。


    另一種情況是被帶走,背著這麽多人命還帶走兩人,說明兩人於他們而言有用處。那暫時便也沒有性命之憂!


    這樣的話,今今一定會想法設法給他留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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