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對太平殿熟悉無比的蘇硯昭,也是頭一次得知這座宮殿的存在,心中的好奇與不安交織成一團。


    “王妃,請您務必進去看看太子殿下。自從昨日清晨開始,殿下一口飯也沒吃,這般下去,怎堪重負!”


    餘強的臉上寫滿了憂慮,聲音裏透出幾分急切,仿佛內心正被焦慮的火焰焚燒,亟待解脫。


    “殿下這是在跟自己較勁啊,每年這個時候,總免不了這樣一番自我折磨。”


    聞言,蘇硯昭的心不禁一緊,嗓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一分:“難道其他人無法接近他嗎?”


    餘強神色黯然,幾乎要垂首至地,話語中滿是無奈與哀求:“殿下下了嚴令,禁止我們任何人踏入一步,奴才們哪敢有半點違逆之意。但王妃您不同,殿下心中,您是唯一的例外。”


    那一刻,蘇硯昭似乎明白了餘強眼中所寄予的厚望,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在太子心中似乎有著特殊的位置。


    然而,想到太子平日裏的冷漠,那道似乎永遠也無法跨越的心牆,她心中不禁生出一絲退縮,連忙搖頭,聲音裏帶有一絲歉疚:“你們都做不到的事,我去隻會更加無濟於事。”


    餘強臉色一變,幾乎要屈膝下跪表:“王妃!殿下尊貴無雙,又怎能承受這樣的身心煎熬?請您回想一下,殿下曾為您四處奔走,勞心勞力的那段日子……”


    這一番話,讓她原本堅定的拒絕開始動搖。


    畢竟,她深知自己並非無情之人,對太子過去的付出始終銘記於心。


    終於,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輕柔地推開了殿門,僅僅留出一條細縫,生怕打擾到裏麵的寧靜。


    “殿下,我隻說一句,您該給自己一個靜思的空間……”


    門縫之後,蕭陌然單薄的身影映入眼簾,他跪在冰冷堅硬的石板上,背對著她,麵向的則是一排排肅穆的靈位。


    那些靈位,每一座上都鐫刻著同一個名字——“夏侯”,足足三十多個,如山嶽般沉重,壓得人心悸。


    冷風穿堂而過,蘇硯昭倒吸一口涼氣,心知肚明,此事一旦傳入皇帝耳中,後果不堪設想。


    身為大慶的太子,竟然在東宮為叛臣祭奠!


    沒有猶豫,她迅速合上門扉。


    室內,蕭陌然身穿一襲單薄的月白色衣袍,跪坐太久導致雙腿早已麻木,就連試圖站立的簡單動作都顯得那麽艱難,幾乎要跌倒在地。


    “殿下……”蘇硯昭連忙上前,將他穩穩攙扶,“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即便要追思已故的皇後,也不應犧牲自己的健康啊!”


    一念及如果蕭陌然有任何閃失,她將如何麵對那位權勢滔天的陸貴妃,蘇硯昭的心更添了幾分焦急。


    “你……是在為本宮擔憂?”蕭陌然的目光平靜如古井,但那語氣中卻夾雜著幾分難以置信的詫異。


    蘇硯昭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心中五味雜陳:“在整個太平殿裏,誰不關心太子您的安危?餘強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麵對她的沉默,蕭陌然隻是靜靜地坐在供桌旁,麵容淡然,仿佛一切悲喜都與他無關。


    “七年前,若是我能及時趕回月安宮,母後就不會選擇那樣的方式結束生命……”


    盡管話語中沒有波瀾,但那份深藏於心底、無法消散的哀痛,還是清晰地傳遞給了蘇硯昭。


    他屈膝坐著,頭顱深深地埋進膝蓋之間,身影蜷縮如同秋日裏最後一片落葉,孤獨而又無助。


    “我怎能,在母後與外祖父的忌日,安享生活,仿佛他們的離去並未在我的世界留下任何痕跡。”他的聲音低沉而哽咽,帶著難以言喻的自責。


    “都是我的錯,一切因我而起,全都是我……這份沉重,如同巨石壓胸,讓我在每一個深夜輾轉反側。”他的話語斷斷續續。


    “七年了,母後與外祖父,從未入夢來看我。夢中的世界,空曠而寂寥,仿佛他們早已在彼岸忘卻了歸途。”他的目光黯淡。


    蘇硯昭首次見到這樣的他,那個平日裏孤傲如冰的蕭陌然,竟也有如此不堪一擊,柔軟脆弱的瞬間。


    她的心不禁微微一顫,隨即在他身旁緩緩蹲下,伸出一隻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拍打著他的背。


    那節奏,不緊不慢,一下,又一下,帶去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那是在家中哄著蘇小妹別哭時,她所習得的最溫柔的手法。


    或許,這簡單的觸摸,能夠在這冰冷的石室中,給予他一絲絲的慰藉。


    “殿下,這怎會是您的錯呢?世事無常,悲歡離合,皆非人力所能左右。這是誰都始料未及的事,無人能改寫那已成曆史的過往。”


    她的聲音柔和如春風化雨,試圖溶解他心中那堅硬的冰雪。


    難怪,他身為尊貴太子,卻選擇將自己幽禁在這太平殿的深邃之中,終日與影為伴,鮮少踏入繁華人世半步。


    難怪,他曾有遁入空門的念頭,也許在那裏,在佛前那幽幽青燈的照耀下,他能尋得一絲對自己所謂“罪孽”的救贖,讓靈魂得以片刻的安寧。


    “皇後娘娘性子剛強,無法承受鎮國侯那樁冤案的打擊,因而……”


    她欲言又止,想要以最溫和的方式表達那錐心之痛。


    “外祖父絕不會做那種事!”蕭陌然猛然抬頭堅決打斷了她。


    他語氣堅定,一字一頓:“我外祖父,一生為大慶馳騁疆場,功勳卓著,鐵骨錚錚。若真有異心,五十年前的大慶初創之時,他就不會力挺先帝登基,共創那片輝煌的江山。”


    大慶初立,風雨飄搖,大半個天下都是在鎮國侯與先帝並肩作戰下,一磚一瓦辛苦打下的。


    那段曆史,是英雄的史詩,也是蕭陌然心中永恒的驕傲與痛楚。


    “更何況,我的母後,性情剛烈,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絕不會容忍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生死對她而言,不僅僅是生命的延續或終結,更是一種尊嚴的扞衛。絕不可能……”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似是在緬懷,又似是在歎息。


    蘇硯昭感到一股涼意順著脊背蔓延,她忍不住問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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