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難言的壓力傳來,杜思側身望去,卻見到一位預想不到的人。他不加任何掩飾,應該說、他不屑加以掩飾,那人立在牢房中,卻猶如站在某個高端場所裏一般貴氣,他從上而下俯視著杜思,眼底彌漫著化不開的暗光。此人正是當今權勢滔天的左相大人——周鴻禕。此時此刻,杜蘅正站在門外,等著杜思歸來,雪又下了起來,白茫茫的一片雪舞,似要將整個雲州吞噬至盡。第82章 風雨欲來(十二)杜思緩緩坐起來,抬頭正對上他的眼, 周鴻禕展顏一笑, 令杜思無端生出幾分壓力。“我認得你, 你是李知府的侄子。”周鴻禕笑眯眯道, “五年前,於北平永中,我在他府上見過你一麵,不知你是否還記得?”“記得。”杜思十分緊張,麵前這個男人正是段景衡口中足以與太上皇雙商抗衡的人才,更是朝野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左相大人, 雖不知當今聖上為何毫無動作, 此刻, 杜思卻騰不出多餘的空間來細細思索了。眼前的周鴻禕突然歎了口氣,似是惋惜道。“我曾多次聽過關於你的傳聞, 小小年紀屢破數案, 比起那些手掌大權、卻無作為的官員們好了不知多少。”周鴻禕負手而立, 並在杜思麵前來回踱步,“如今, 奸佞小人當道,殘害忠良、明推暗就者位居高處,使得一些真正有才華的人埋沒,屍位素餐、持祿取容之人比比皆是,縱觀滿朝文武,盡是一片溜須拍馬, 他們助長歪風邪氣,將大周朝廷整的是烏煙瘴氣,竟無人敢說實話!”周鴻禕說及此處,臉漲得通紅。“我看在眼裏,氣在心底,可單憑我一人、又如何能整治得了這等鼠雀之輩?”他用力一揮袖袍,昂貴的麵料在空氣裏發出許些聲響,杜思雙唇緊抿,默默望著他。不久,周鴻禕突然側過臉,此時,他麵上白白淨淨,哪還見得方才的氣憤,他喉頭微動,對杜思正色道,“若有你這等青年才俊,也輪不到這些人來作亂,我知你抱負極大、不甘見到此情此景,難道你不想助聖上嚴懲他們嗎?有這等人在,天下蒼生便會多受一份苦難…我老了,不能像從前那般壯誌昂揚了。”周鴻禕長長歎出一口氣,杜思眨眨眼睛,還是沒有回應,周鴻禕見此,突然又大步上前,將杜思眼前的光遮擋住。“杜思,我知你是被冤枉的,隻要你道出實情,我定會將你從這天牢裏、毫發無傷的送出去。”周鴻禕的麵容隱在黑暗中,唯有那雙眼散出幾點陰鷙的光,‘毫發無傷’這四字輾轉於他喉間,最後被緩緩念出。牢裏光線本就昏暗,再加之周鴻禕欺身上前,杜思幾近見不到一絲燭光,但此刻,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或許是因這些日遭遇的太多,亦或是在隆化那五年鍛煉出來承受能力,杜思的眼裏竟未有一絲波動,聽到周鴻禕的話,他開口了。“實情?”杜思反問道。“對,實情。”周鴻禕眼底閃過笑意,即刻便斂下去。杜思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他望著周鴻禕,嘴裏緩緩道。“實情便是淮慶雲宅上下失蹤一案並非厲鬼而為,雲成化也未死,而他一人背後竟牽扯數人,小到淮慶知州祁紹,大到當今赫赫有名的京城太尉——雲密。”周鴻禕一僵,立即直起身子,重新站回他最初來到牢房的位置。“據我所知,雲成化在淮慶並無近親,雖做著小本生意、但極少與人來往;我於雲宅書房內尋到四封信,信的主人卻是與他聯係緊密,為此,我去向當地役使查證,偶然發現那信件的主人正是當今朝廷官員。”杜思仿佛身置大堂,他眉清目朗、說出的每一句話極具說服力,周鴻禕沒有打斷他,在一旁靜靜聆聽。“為何這一個父母早亡、拚命打拚的男人會與堂堂太尉有關聯,我想,左相大人您再清楚不過了。”周鴻禕露出一個從容的笑,杜思心無嬉戲之意,正色道。“雲成化又辦砸了什麽事,你們又為何殺害程潛…這是你心知肚明的事,也正為實情。”杜思眼裏透著固執的光,衝周鴻禕沉聲道,“我已道出實情,左相大人會將我送出去嗎…那自然是不會的。”“對於左相大人,以及身後跟隨你的人,山盟海誓是用作換取雙方信任、從而達到目的的手段之一,你們為達高官不擇手段,泯滅人性,不知騙過多少真正為國的忠良人士,我小小一個杜思,你又怎會看在眼裏?左相大人踩著一個個人頭上位,腳下不知湧過多少血雨腥風,你滿手鮮血、卻還有顏對我講那些大道理…”杜思慢慢直起身,走到周鴻禕麵前一字一頓地說,“你也配嗎?”周鴻禕一頓,驟然大笑出聲,為杜思鼓起掌來。“好一張利嘴,怪不得李知府拿你沒有辦法。”周鴻禕似乎並未受到任何影響,“杜思啊杜思,人如其名,才思敏捷,我沒想到,短短數日、你竟已查至這般地步,真正與你爹一樣,長著一個聰明腦袋。”聽聞杜永秋,杜思又緊張起來,周鴻禕將他的反應一一收於眼底,笑眯眯道。“既然如此,你便來猜猜,為何太上皇對我束手無策,我做了那樣多的壞事、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惡人,怎麽卻還過得如魚得水呢?”杜思咬緊下唇,周鴻禕接著道,“你可知,我生於北陵,那兒可是距離蠻夷最近的地方,往前幾代的皇帝便常常重兵把守此地,我周家得以強大,輪到我這一代時,已手掌三十萬大兵,當時太上皇其中的段修謹都得看我的臉色行事,即便將他升官加爵、也奈何不了我。”段修謹正為段景衡之父,杜思已明白了什麽,隻見周鴻禕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繼而說道。“段景衡定將當年的事全都告訴你了,沒錯,段修謹確實是我殺的,他雖勇猛、卻過於魯莽,既不能為我所用,除之為快。”周鴻禕雙眼微眯,似在回憶當年,“不過,我卻沒那麽早要殺段修謹,他是被送上門的…”說罷,他又看向杜思,“你能活到現在,也出乎我意料之外。”杜思瞪著周鴻禕,麵上已隱隱浮現幾分憤懣,周鴻禕卻並未繼續這個話題。“言多必失,我們還是來聊聊正事。”他又盈起一個笑容,向杜思勸道,“話已至此,你當真沒有一點點心動?若身後無仰仗,你怕早已是他人刀下一抹孤魂,這與我行徑又有何不同?”杜思再無最初那般鎮定,他似已猜到周鴻禕接下來的話,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你與杜永秋一樣,凜然正義、胸懷一腔熱血,話都說的這般好聽,但你們父子二人卻有一個小小的缺點,那便是,未免過於高看了自己。”周鴻禕還是那個笑容,卻令杜思覺得十分紮眼,“無權無勢,便無人在意你,你們施行正義、沉冤昭雪,不都是仰仗了旁人?明麵上,搬弄自己那一套、落得一個好名聲,殊不知你們父子背後的人為此操碎了心,單憑這一點,你施行的正義還有公道可言嗎?”周鴻禕望著杜思激憤卻帶有幾分自責的臉,緩緩道。“不過是官官相壓罷了,如此看來,你杜思,與我又有何不同?”“你!”杜思雙眼發紅,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哈哈哈哈。”周鴻禕大笑,“此情此景,竟與十幾年前一模一樣,可杜永秋的兒子長進許多、不像他那般脆弱。”“是你殺了他!”杜思吼出聲,便要撲上前去,可周鴻禕身手矯健,早已躲到牢門外,並將枷鎖拷上。“你可知杜永秋當時的樣子?”周鴻禕調笑道,“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啊。”“你這卑鄙無恥小人!”杜思死死扒到門前,似要將周鴻禕的臉映在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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