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死了。”石藤清伸個懶腰,四肢的筋骨關節向後延展為力與美的弧度,陽光透過窗欞細灑在他幹練的體軀,像煞了上好精銅雕琢出來的肖像。


    時彥暫時從歐亞一號的電路配線板中抬起頭,忍不住被好友飽受折磨的神情逗笑了。


    “怎麽?閣下甫從日本回來,思鄉情懷應該稍稍獲得安慰,有啥好煩心的?”他打趣道。”


    “你少幸災樂禍。”石藤清揉捏一團便條紙扔他。“用歐亞一號的膝蓋想也知道,咱家爹娘臨時召我回去會有什麽好事?他們嘮叨了七、八天,講來講去還不是那幾句‘你也老大不小’啦、‘何時結婚’啦、‘再拖下去就八十歲’啦!永遠變不出新詞。”


    “那就趕快結婚嘛!”他故意刺激好友。


    “你說得倒容易!新娘子不肯點頭,我這頭拚命緊張又有什麽用?”石藤清沒好氣地低吼。“說到這裏我就有氣。昨天是我們相識滿一周年的紀念日,我特地縮短赴日的行程就是為了趕在昨天以前回來,一大早又事先把礙事的電燈泡歐亞一號送到你家裏──”


    “什麽?原來你瞞著我和韓寫意約會,昨天是風光明媚的星期天耶,通常韓寫意都會來我們家陪我玩俄羅斯方塊,你怎麽可以占用我的時間?怎麽可以!”歐亞一號突然爆出抗議聲,大喝它的幹醋。


    石藤清龍心不悅。那是他家,不是它家,也不搞清楚狀況!


    “要你管,她是我未婚妻還是你未婚妻?難道我跟未婚妻約會,必須征求你的同意嗎?”他對這機器人已經感冒很久了,每回他的寶貝韓寫意出現,歐亞一號總是想盡辦法擋在他們之間當電燈泡,拖著韓寫意問東問西,偏偏寫意喜歡極了這位人工智慧朋友,害他隻能空自杵在旁邊觀看歐亞一號攻城掠地,心裏巴不得把它解體成一堆爛電線。


    總而言之,兩個“男人”正處於爭風吃醋的對立狀態。


    “別吵,別吵。”時彥趕緊出麵打圓場。“後來呢?”


    石藤清先恨恨地瞪它一眼,才繼續陳訴。“後來我精心安排了浪漫的燭光晚餐,在柔情似水的氣氛中死勸活勸,幾乎說破了嘴皮子,終於哄得寫意‘即將’點頭答應嫁給我,結果──你猜發生了什麽事?”


    “你的日本朋友打電話來?你不小心說成日文?你的日本護照被她看見?你們晚餐吃日本料理?”他一連說出數個可能性。


    乍聽之下,時彥的推演和這些情況似乎沒有直接的關聯,但是任何明眼人──應該說,任何了解韓寫意的人即刻可以從他的話中抓住關鍵字眼。


    哈!對了,就是那兩字:日本。


    韓寫意堪稱是二十一世紀華夏青年中首屈一指的“抗日分子”,舉凡日本貨、日本料理、日本書誌、日本人,以及所有與日本扯上關係的東西,她一律打從心眼排斥上來。偏偏天不從人願,陷害她愛上百分之百的“日本鬼子”。無可奈何之餘,她隻好選擇一個折衷方式來平衡“民族意識”和“私人情愛”的衝突點愛上倭寇,可以;嫁到扶桑,休想。所以近半年來,石藤清出盡百寶仍然無法說服韓寫意嫁給他。


    “不。”石藤清否決他的猜測。“你知道我晚上有收看第四台夜間新聞的習慣,所以事先設定好電視機的開啟係統,時間一到便自行運作,好死不死那天晚上我忘記解除開啟設定。”


    “那又如何?你的視聽係統是日本貨?”時彥越聽越納悶。


    “不,就在她即將點頭的那一刻,電視自己運作了,螢光幕上正在猛打一部電影的宣傳廣告,你知道片名叫什麽嗎?”他忽然跳起來破口大罵。“他媽的!是誰無聊到跑去拍什麽鬼‘南京一九三七’?”


    時彥足足愣了兩分鍾,腦中自動重演當時的畫麵: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燭光搖曳出螢火點點的溫柔,多情的帥哥輕聲誘惑著美麗可愛的俏佳人嫁給他,佳人堅持了良久,終於被他說動了。正當兩情濃時,電視忽然亮起來,開始播映帥哥的祖先是如何屠殺佳人的同胞、侵略他們的土地、奸淫他們的婦女,佳人光火之下,反手耙他一記貓爪印,五道血痕清清楚楚劃上帥哥錯愕的臉頰,浪漫的夜晚就此泡湯。


    老天!時機捉得太準了吧?簡直是越想越同情石藤清,越想越……爆笑!


    “哇哈哈哈”笑聲出自兩處發源體。時彥和歐亞一號笑得隻差沒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你──你──你真是衰透了,哈哈哈”


    “閉嘴!”孰可忍,孰不可忍。石藤清高漲的怒火受到曠世紀的挑戰,終於決定全麵性潰堤。“你笑個屁呀!”他閃身撲過去,鐵拳箍住時彥的脖子,頗有一家夥扼死他的衝動。


    “喂,慢點,慢點,”歐亞一號在旁邊幫腔。“不肯嫁你的人是韓寫意,你把氣出在時彥的頭上做什麽?”


    兩位歐亞一號原創人之中,它向來比較偏心好脾氣的時彥。


    “再吵我連你一起掐!”他吼回去。


    “我沒脖子,我沒脖子。”歐亞一號洋洋得意。


    “那我就砍你的頭!”


    “我的身體出高級鈦合金屬打造,砍不動,砍不動。”


    “那我就把你扔進核子反應爐熔掉!”


    “我的噴射移動係統可以達到時速八十公裏,你抓不到我,抓不到我。”歐亞一號忽然樂得眉開眼笑。“嘿!我現在才發覺,你們把我設計得沒有一絲缺點耶!多謝,多謝!”


    石藤清氣得差點吐血。當一個人被他自己發明的機器人歧視時,除了摸摸鼻子認栽之外,還能找誰去討回公道?


    答案是,機器人的另外一位發明者。


    “都是你!都是你!你當初幹嘛鼓吹我合力創造一部高度人工智慧的電腦?你看看它現在那副得意勁兒,簡直認定了我活該被它欺壓。歐亞一號算哪號人物?一堆爛電線而已,仗著有寫意撐腰就以為我奈何不得它。都是你,都是你沒有教好它,都是你!”


    他使勁搖撼時彥的身子,甚至把他從座位上揪起來,探臂箍住他的頸項,一副欲置他於死地而後快的模樣。兩個男子加起來也超過五十歲了,偶爾還是會童心發作,捺高衣袖來打上一架。


    然而,此刻笑氣在時彥的體內放肆猖獗著,他連合攏下巴都有問題了,實在騰不出手來和石藤清對打。


    “喂!”辦公室門口突然響起石破天驚的嚷吼。“你想幹什麽?住手!”


    三個“人”同時回頭,隻看見十幾個塑膠盒飛向天花板,盒蓋在半空中張開嘴巴,吐出逾百張的磁碟片,亂花紛飛中竄出一個清弱的小女生,效法印地安人發出銳利的戰吼,撲通跳上石藤清背部。


    “放開他!放開他!”刺客掄起粉拳,打鼓似的對他又捶又捏,沒事還舉腳賞他幾記奪命剪刀腳。“太可惡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關起門來動用私刑,你以為你是誰?李登輝都不敢這麽明目張膽。幸好我送檔案上來及時看見,否則時彥豈不是被你打著好玩?別以為他脾氣溫吞吞就代表好欺負,你想動他還得先問過我的意見哩!畜生。”


    她從後頭環住他的頸項,拚命想利用自己及不上人家一半的體重製伏他,偏偏石藤清當她搔癢似的,錯愕得甚至忘記該把刺客甩下來。斂眉發現自己的花拳繡腿並未收到預期的效果,猛然張大紅唇,貝齒狠狠陷進石藤清的肩膀肌肉。


    “啊!”所有攻擊行動中,唯有最後一項對他稍微產生一丁點作用。石藤清反手摘下黏在背上的小老鼠,臉上的表情困惑多於惱怒。“這是什麽東西?”


    他手長腳長的,光是單手拎著突擊者停在半空中,她的腳就構不著地,徒然吊在石藤清的手上張牙舞爪。


    畢斂眉進入“歐亞科技”工作已經四十來天,雖然電腦部和科技部在不同樓層,但是助理的職務本來就屬機動性,全幢樓跑來跑去,所以她偶爾會在走廊或電梯中遇到石藤清;不過對石藤清而言,公司裏大大小小的職員起碼超過兩百個人,他怎麽可能記得牢區區的小助理?


    “我不是東西,我是時彥的人。放我下來!”攻擊不成,反而淪陷在對方手中,說出去實在有點丟人。


    她突然舉腳往石藤清“男性的要害”踹過去。


    `“啊!”受害者痛叫。這回她成功地獲得釋放。


    “石藤……”時彥又驚駭又好笑,拚命忍了半天笑意,終於決定先解救斂眉要緊,畢竟發起威來的石藤清是很驚人的。“對不起,對不起,她是我的助理,她可能誤會我們在打架,所以才……”


    “你──去死!”石藤清努力與劇烈的痛楚搏鬥。


    “耶!耶!耶!救命恩人萬歲!”歐亞一號在旁邊敲邊鼓。


    情況大大不妙,他看得出來好友目露凶光,顯然當真動怒了,連忙一把撈起斂眉推她出門。


    “謝謝你送磁碟片過來,不過你太沒大沒小了,趕緊泡杯茶來向石藤主任道歉。”


    “為什麽?我才不要。”石藤這家夥亂打人,她替他出頭討回公道耶!


    “反正快去泡茶就是了,我口渴想喝水,就算你幫我倒茶成不成?”他連說帶推地驅她出門。


    先把兩頭鬥牛分開要緊省得他們當麵卯起來,他可不知道該幫誰好。


    想喝茶是吧?斂眉陰陰地笑了。沒問題,石藤大兄,讓你喝個過癮。


    她轉頭出去。


    “那小鬼……是誰?”石藤清的牙關嘶出細細的喘息聲,極力想從劇烈的痛楚中複原過來。


    “她是我新聘的小助理。”


    “少來……”他大大喘了口氣,勉強站直腰。“歐亞科技起碼……雇了一二十個助理,怎麽從沒看過你這麽……維護他們?”


    “因為他們不是我的人。”


    “呼!”他終於戰勝肉體的折磨。“是嗎?”


    這道疑問句代表哪門子意思?


    “當然,別表現出一副我徇私舞弊的模樣好不好?”時彥揪緊眉。“你也了解我的個性,倘若小畢真的犯了錯,我絕不會包庇她。”


    “哦?如果我覺得自己剛才被她嚴重地冒犯,提議把她調到經理辦公室當小妹,你的意下如何?”旁觀者清,石藤一眼看出他對這位小妹妹的態度非比尋常。


    “我……”他一時回答不出來。在他眼中,斂眉確實隻是個小助理,碰巧她年紀輕了些,行事又有些陰陽怪氣,所以他才加意關照一點而已,石藤的表情卻彷佛在暗示他“暗砍”了什麽秘密似的。“噯,石藤,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何必跟一個小助理計較呢?”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小畢亂踢高級主管的“危險地帶”的確太過分了,可是似乎沒必要把她調到別的部門吧!總經理在公司裏是出了名的難伺候,教他白白把小畢遣到樓上去受別人的氣,他實在做不出來。


    “我沒跟她計較呀!我把她調到經理室,等於是升她的官呢!你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升職嗎?”石藤清眨眨無辜的眼睛。“喂喂,先生,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說他絕對沒有私心哦!”


    “我真的──”他百口莫辯。


    “你曉得自己那副母雞護小雞的模樣像什麽嗎?”


    “什麽?”他的回嘴充滿防衛性。


    “像戀愛中的男人。”


    “拜托!”他驀地漲紅臉。“你少胡說八道。”


    他明明沒有其他意思,可是被石藤清這麽一說,他居然產生心虛感……


    “茶,上茶,上好茶。”


    畢茶房端來甘美四溢的普洱,暫時解救他免於麵對好友調侃而洞窺的審視。


    “時彥,我知道你最喜歡烏龍茶,這杯給你。”她的唇角覆上巧笑倩兮的甜美弧度,端給他一個綠色的瓷陶,再轉頭將另一隻紅色茶杯奉給石藤。“石藤主任,這是您的普洱,剛才我的舉動太粗魯了,在這裏向您致聲歉。”


    斂眉陪笑著退出辦公室。


    “你看,小畢其實乖巧又明理,隻要好好跟她說,她向來很受教的。”他不忘替小女生美言幾句。


    “瞧你緊張兮兮的,活像我存心想為難她似的。”石藤清取笑他,低頭又呷了一口甘茗。


    咦?今天的茶葉梗似乎特別硬。他納悶地吐出口中刺的細枝,攤開掌心仔細觀察。


    老天爺:這……這……這是什麽?


    兩個大男人同時“花容失色”。


    蟑螂腳!


    石藤清抓過茶杯一看,淡褐色的清茶表麵浮著密密“茶葉梗”,全是蟑螂腳。


    “嘔──”石藤猛然蹲在垃圾桶前大吐特吐。


    時彥呆住了。怎麽會這樣?“我──石藤──我──”


    “叫她進來!我要殺了她!叫她進來。”他狂吼。


    “別這樣,她小孩子心性不懂事,你別發脾氣。”時彥拚命擋在房門口,防止他衝出去砍人。


    “我要掐死她!”石藤清用力想擠出門。


    “好好好,”先安撫凶漢要緊。“我出去捉她進來攘你掐,你待在辦公室裏等我,ok?我馬上回來。”


    他效法斂眉的滑溜,眨眼間鑽出科技部主任辦公室,正好在電梯間撞見斂眉。


    斂眉帶著興匆匆的眼神迎上他。“如何?我的加味紅茶好不好喝?”


    “還敢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好事?”他釀著一肚子好氣。


    “當然知道呀!”她眉睫笑咪咪的。“那家夥脾氣太暴躁了,中國藥經史上記載,蟑螂腳服用之後,可以消暑降火,正好澆熄他的火氣呀!”


    中國藥經史?依他來看應該是“斂眉毒藥譜”吧!


    “你為何非得這樣整得人死不死、活不活呢?”他無奈。“惹到你的人就回整他,喜歡你的人便待他好。對於那些處在灰色中間地帶的人,你又該把他們擺在哪個位置?世事並非隻有黑白兩種顏色,而你卻喜歡用恩怨分明的角度來判斷一切。”


    又開始訓她話!每次都這樣。


    “我知道了啦:你又生氣了,你又討厭我了,對不對?”笑意盈盈的俏臉立刻沉下來。“我就是天生的壞胚子嘛!你想怎麽樣?不爽就開除我,永遠別理我呀!”


    她驀然掉頭奔下樓梯。


    他以為她喜歡莫名其妙惡作劇嗎?她是看不慣其他人老占他便宜,才幫他出氣的。馬屁拍到馬腿上,算她失策。


    可是,即使時彥無法苟同她的做法,好歹也該體諒她護衛他的出發點吧?


    他總是記掛著別人會不會被她傷害,為何不多想想他有沒有傷到她呢?


    繡芙蓉2003年7月17日更新


    斂眉足足和時彥開了一個星期的別扭,直到人家早已忘懷他倆之間的私人恩怨,碰了麵還親善地招呼她兩聲,她卻猶自逕地撇開臉當成沒聽見。


    時彥當然不會和她的小家子脾氣計較。偏偏問題就出在這裏,他的態度越是磊磊大方,她就越火大。


    那家夥嘴裏說得好轉,其實根本不關心她!否則為何任她獨自兒生悶氣,甚且問也不問一聲?


    “畢斂眉,我把你們班的段考考卷忘在辦公室襄,麻煩替我跑一趟好嗎?”會計老師有些膽戰心驚地請求今天的值日生。畢斂眉的難惹舉校皆知。


    “噢!”最近她火藥味濃得緊,冷冷回瞥講師一記寒光,砰通踢開椅子離開教室。


    白癡呀?連考卷都會忘記帶!他以為身為老師就可以亂混?


    來到教職員辦公室,夜間部的行政區域僅剩兩位助教留守,老板正好前來科內巡堂,順道與其中一位狗腿助教打打屁,暫且聽聽旁人是否研發出更高杆又值得效法的獻媚話。


    “主任,您今天又騎機車來?車子尚未修好嗎?”綽號“太監王小周子”的周助教涎著滿臉諂笑。


    “對呀……都已經修了半個月。”洪誌揚懊惱得不得了。“據說車身烤漆和儀表板的線路必須運回原廠去修繕,所以還得再等兩、三天。”


    “破壞您車子的小偷捉到沒有?”


    “還沒,警方表示對方作案的時候戴上手套,所以現場根本采集不到指紋。”可見毀車事件是出於預謀的,真是氣煞他也!“如果讓我逮著毀車子的凶手,非把他關上個十年八年不可。”


    斂眉在門外嗤之以鼻。想關她?門都沒有。親愛的老板大人簡直越來越不怕死,哼,既然她最近心情欠佳,找個替死鬼來作弄一番也不錯。


    “報告!”她忽然出現在門口。“周助教,王助教,教務主任請你們立刻過去他辦公室報到。”


    她輕輕鬆鬆調走兩根礙事的鐵釘,逕自邁向會計老師的桌位找考卷。


    “畢斂眉,好久不見。”有人自以為很大膽地過來撚虎胡。


    “老板好。”她回以虛假的甜笑。


    “瞧你最近安分多了。”洪誌揚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對嘛!平常大夥兒相安無事才有好日子過,你何必一定要惹得我動怒,說重話駭阻你呢?”


    從前他使常聽其他人訴說畢斂眉是多麽難惹,甚至連師長和各科主任也奈何不了她,然而上回兩人交手過一次,他隨口捎了句恐嚇的話就震住她了,顯然她也不過如此而已,實在看不出厲害在哪裏。


    “是是是,老板,以後我絕對不敢在您麵前亂說話,您大人大量,千萬別跟小女子計較。”她趕緊陪笑,抱起重甸甸的考卷閃向大門口。“祝您身體安康,國運昌盛。對了,有件事情忘記告訴您。”


    “什麽事?”洪誌揚仰著頭喝礦泉水。


    “您的車子可不是我弄的。”


    一口水猛然嗆進氣管裏,幾乎要了他的老命。


    “你──咳咳咳──你說什麽?”他沒聽錯吧?


    “沒有呀!”靈慧明動的大眼睛無辜地眨動著。“人家隻是事先聲明,你的車子被砸壞玻璃、皮椅墊變成雕花板,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的bmw出事的內情隻有幾位老師和行政人員知情而已,她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洪誌揚對上她狡猾的狐狸瞳仁,電光火石間明白了。


    “原來是你!”他揩住她的鼻尖大叫。“原來是你弄壞我的車子!”


    “我哪有?”她的秀容卻明明白白印上“答對啦,就是區區在下小人我”的字樣。


    “你你你──”洪誌揚的麵頰脹成豬肝色。“你這個該死的丫頭,居然敢毀了我的車。你給我記住!走!跟我上警察局。”


    說完,猛力揪住她的手臂。


    斂眉甩開他的掌握,俏麗的臉容登時沉下來,斂起唇角的假笑。有沒有搞錯?隨便亂摸她,她的手可以讓別人隨便亂摸的嗎?


    “老板,二十世紀是個法治的社會,凡事要講法律的。”她模仿時彥發飆的表情,眉心扭成童軍結。“你有證據證明車子是我破壞的嗎?現場有搜到我的指紋嗎?旁邊有攝影機偷偷錄影嗎?路邊有過路人經過看見嗎?你什麽證據都沒掌握,居然敢隨便指控我,當心我反告你毀謗。”


    “你──告我毀謗?”洪誌揚盛怒得口吃了。“你你你剛才明明承認──”


    “笑話!”她嗤之以鼻。“即使我剛才承認又如何?你有證人證明我說過什麽嗎?”


    原來這就是她調開兩位助教的原因。


    洪誌揚終於領悟過來,可惜太遲了。


    “你你──”他幾乎腦中風,礙於口齒比她遲鈍,翻來覆去也隻能念著那個“你”字。


    “唉!”她歎了口氣,一副不勝疲憊的樣子。“老板,你早該明了自己鬥不過我,為何偏偏要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你你──我──”這回多了一個字,有進步。


    “我該回教室了,你以後要乖乖的,知道嗎?”她甚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捧起考卷走出辦公室。


    “畢斂眉!”他終於找回吼叫的能力。“我明天就開除你!你等著瞧,若沒開除你,我就不叫科主任!”


    “好呀!你盡管開除我好了。”圓潤的蘋果臉從窗戶探進來。“可是老板,容我提醒您,您可隻剩下一部機車而已,不怕死就盡管開除我吧!”


    威脅,這是威脅!他堂堂科主任居然被一個黃毛丫頭威脅,洪誌揚憤恨得幾欲暈過去。


    斂眉替他感到難過。唉!可憐啊可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以為自己是武鬆轉世,具有徒手搏老虎的功夫,卻沒想到連個小小的女學生也玩不倒。像他那樣的跳梁小醜,整起來委實半點樂趣也沒有,稍微少了點挑戰性。


    她經過販賣機,順手投下硬幣,撈出一罐可口可樂。


    倘若時彥曉得她又陷害別人了,肯定會氣得哇哇跳,然後罵她:“你又惡作劇害人了!你怎麽老是講不聽呢?”


    “沒辦法,本性難移嘛!”她對著黑暗的長巷大聲訴說。“你如果不高興,一天二十四小時把我綁在身邊,用大智慧感化我好了。”


    嗯!這個點子倒不錯,她喜歡。時彥越是惱怒她,越是想趕開她,她便越喜歡黏在他身邊。


    她也說不出來自己為何如此酷愛纏膩他,可能是他形諸於外的關懷和疼惜吧!她已無法記憶自己上回承受著這般深刻的體惜是何年何月的事。


    十五歲北上求學前,家裏已是亂烘烘的場麵,成天弟弟打妹妹,妹妹咬弟弟,老媽去工廠當女工,一個月攢到的兩萬多倒有半數必須拿去貼補同居的小白臉,她從小養成仰賴自己的習慣,弟妹們偶爾想買一些好玩或好吃的東西,全得靠她出去外頭誘拐擒騙,否則哪來的好日子過?可能自己照顧自己的時日久了,於是老媽也不太過問女兒的事情,在她眼中,女兒無疑比她更具備活命的要領。


    她知道自己壞到骨子裏去,隻有時彥那濫好人才會把同情心浪費在她身上,總是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一樣米養百樣人,世上既然存在著類似她這種小壞胚,當然也得製造幾個像時彥那樣的慈善家來互補。


    唉!濫好人時彥。


    思及他的一言一行,多日來的氣惱忽然飛到九霄雲外,既然明白他的好好心腸,如今為了惡作劇而責怪她也就不足為奇了。她無端端的火大這麽多天,好像太無聊了一點。


    嗬,顯然為人善良也有好處,起碼人家不會記恨他太久。


    抬眼望月,時日已然接近月底,再隔幾天,便是一個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特殊的日子。


    她忽然覺得寂寞。


    渴盼立刻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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