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娘子送來的嶄新木牌,做工更精細些,淡黃木料,四角還雕著祥雲紋飾。蘇遙再次感慨:“祝娘子果真賺錢了。”阿言輕聲道:“慢慢咱們也能賺的。”蘇遙揉揉他腦袋,把筆遞給他:“先把咱們的茶飲名字寫上。”蘇遙是個全新穿來之人,繼承了原主部分記憶,但沒繼承原主的一手好字。原主是個什麽字體皆會寫的人,但他隻擅長行楷,雍容圓潤,流暢有餘,寫飲品簽子,倒顯得潦草。他偶然看過阿言的字,發覺這孩子寫得一手好字,板板正正,是時下科考之人推崇的館閣體。他一探問,阿言隻神色黯然:“先前的主人家有個孩子,請了先生來教,我在一旁服侍,偷偷學的。”這孩子著實可憐。蘇遙再度念起有婚約的那位謝家小姐。這世道的人,與他的想法不同,終究難把一個仆從當家人看。蘇遙暗暗歎口氣。還是得早點借謝琅探問一下謝家小姐的意思,若是無意,就該早說斷這荒唐的娃娃親。他拿定主意,走神回來,阿言已端端正正地寫好飲品名字。“清茶”,“牛乳茶”,“甜牛乳茶”,“冰糖雪梨茶”,多一個簽子,照著蘇遙的意思,寫上“花茶”。蘇遙笑笑:“等到夏日裏,還能加上冰飲,綠豆湯,西瓜葡萄荔枝香橙,皆能做成香飲子。咱們再往上添。”他打著一手好算盤,在木牌上穿過紅繩,抬手掛在櫃台後的牆壁上。蘇氏書鋪坐北朝南,鋪麵不小,一打開門,右手邊就是隔出的櫃台。因是書鋪,最怕采光不好,四麵牆皆開了大窗子。書鋪通透敞亮,蘇遙經常坐的櫃台一側挨著排排書架,另一側是扇大窗子,隻身後有一片牆壁。原本掛的是幅“寧靜致遠”的字,現在下頭還墜了四個方正的飲品簽子。挺顯眼。一客人正要離開,出門前,指著牌子笑道:“前日我來看了一天書,口渴得很,隻能先回家了。現下有了,明日我定早來。”蘇遙與他閑談:“不知公子在看何書,如此著迷?”“自然是鶴台先生的《雲仙夢憶》。”客人得意,卻又兼幾分無奈:“我家已有一套,可一直被我夫人霸著,我實在搶不到手。那日來吃麵,順路來這兒瞧一眼,您這裏竟還有全冊。”蘇遙笑笑:“公子見諒,沒剩幾套了,不能賣的。不然就沒得給人看了。”“嗐。”那客人一拍大腿,“您快別說這話。我前幾日來得晚,都沒搶上看。多虧今兒下雨人少,我才能看上一眼。”“這文章寫得可真好。蘇老板你說,世上真有江雲仙那般神仙人物嗎?鶴台先生這筆,倒像親眼見過此人一樣……”他兀自誇口稱讚,全然未注意到身後一人。被他誇得宛如文曲星下凡的傅鶴台踏進書鋪中,帶入一陣濕淋淋的雨汽。大雨滂沱,傅陵身披月白大氅,長發高束,露出淩厲高冷的眉眼,袍角紋絲不亂,滴水微沾。倒真有些謫仙的飄逸高華。蘇遙暗歎兩聲。若非知曉這鴿子的真麵目,還真容易被他這好皮囊騙了去。第9章 香飲(二)那客人喋喋不休地與蘇遙聊著《雲仙夢憶》,將鶴台先生誇得天花亂墜,末了連連感歎著“神仙寫文,神仙寫文”,意猶未盡地離開了。蘇遙遠遠一瞅,傅鴿子隨手翻著一本戲文,眼神都沒給一個。雖是下雨,天光卻大亮。書鋪四麵支起窗子,細細密密的雨珠子順著窗沿滾落,傅陵捧書立在窗前,身姿高挺,蕭蕭然如青竹倚玉石。這人沉默時,總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儀。蘇遙頭次見他,便覺他舉手投足皆透著貴重,並非小門小戶之子。舊京又稱西都,乃勳貴世家雲集之處,京中為官做宰的數位高門,祖宅皆在此地。扔個石塊就能砸中吏部尚書的外孫這種事,在舊京可不是個胡謅的笑話。這傅鴿子,一手好文章卻未入仕,不入仕卻家境優渥,家中富足卻偏僻幽窄,且隱姓埋名。難不成,這人,是哪家高門的外室子?蘇遙這般瞎猜,便想到,舊京還真有一戶名門望族姓傅。是簪纓顯貴,鼎盛煊赫,高祖年間一門七進士的西都傅氏。蘇遙讀過原書,傅氏一族於朝中乃是舊貴世族之一,如今這個年歲,應當還與當今君上扶持的清流,鬥得厲害。當今君上殺兄矯詔,得位不正,約莫兩三年後,太後會聯合舊貴勢力發動宮變,扶持十二歲幼子登基。書中提到過,將這位流落民間的小皇孫找回的,正是傅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