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澤聲音低沉,卻拒絕得堅定:“君子不食嗟來之食,蘇老板若是今日硬要給我錢,改日我們連話也不能說了。”他尚有些文人傲氣並少年銳意,蘇遙此時硬給,倒是折辱他,隻好收下。卻仍憂心:“你當真無妨嗎?麵子是小事,若手頭周轉不開,一定要來告訴我。”許澤低聲道:“蘇老板放心,這一個月的錢我還是有的,待下個月,新一卷書開始售賣,我就能接上了。”他頓了頓:“我的書雖賣得一般,維持開支還是夠的。”“這一個月的錢,是如何得來?”蘇遙實在是擔心,不免多問一句。當初他和這孩子今日情形一模一樣,為了生計,誤入歧途隻在於一念之差。許澤咬住下唇,垂眸片刻,方輕聲道:“我把昔年母親和我的畫,都當了……雖不值幾個錢,但還勉強夠的。蘇老板不必擔心。”許澤的外祖是個頗有名氣的畫師,隻是得罪權貴,一直落魄飄零。許澤家中拮據,這恐怕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物件。蘇遙聽得揪心,眼瞧著他離開,仍心內惴惴。三月晴光大盛,蘇遙心底卻一片冰涼。他坐在案前打了會兒算盤,複開始覺得頭疼。齊伯忙端了熱茶來:“公子怎麽了?”蘇遙喝口茶暖一暖:“不打緊,昨夜沒休息好。”齊伯憂心忡忡:“是不是昨日在外吹了風,又勾出病症來了?”“我哪兒還有病症。”蘇遙笑笑,“白大夫都說過,我已然大好了。”蘇遙自覺應當無妨,雖乏累不適,強撐著又坐了一會兒。可巧周三先生帶著修改罷的書稿前來,又為蘇遙引薦了兩個話本先生。皆是年逾半百的老人家,平和穩重好講話,文章也深諳世情,一位寫鄉野田園之意趣,一位寫妖獸誌怪之典故。不涉朝堂,不涉史實,沒有借古諷今,沒有批判人心,也就寫個樂子。既不暴力也不淫/蕩,更無議論朝政大事,很好,書和人一樣穩妥。蘇遙很是滿意,閑談間,額角卻漲得厲害,聽到後來,隻覺得周三先生開口一張一合,話皆沒入腦子。他擔心出錯,又實在沒有心力細思契書條款,隻能隨口約了時間,再行商議。送人走後,蘇遙愈發沒力氣。坐在櫃台念起許澤,又看著周三先生的舊書新稿,倒又隱約起了個主意。如今鋪中這幾位先生的書,皆沒有繡像本。而許澤自幼家傳,畫得一手好畫,若給舊卷內繪上圖,製成繡本,再重新刊印售賣,也是一處商機。周三先生這本《海棠綺夢傳》頗有大賣之相,若是借此做成繡本,再賺一筆,於周先生於許澤,皆是好事。進一步講,若是傅鶴台的《雲仙夢憶》也能製成繡本,重新刊印一遭兒,恐怕更是一筆進項。蘇遙這般想罷,又記起謝氏刻坊那邊。繡本畢竟麻煩,大抵要重新商議工本費。那還要約刻坊商議。他草草起個念頭,卻發覺要思慮之事太多。蘇遙本就頭暈,思索這一會兒,更是昏昏沉沉。天色向晚,似乎有些陰沉,書鋪中各位看官擔心下雨,一一離去。齊伯非要出門為他請白大夫診治,祝娘子晨起便帶阿言去鄉下玩了,她正籌劃著買塊地,還說要在鄉下住上兩天。鋪中無人,四下安靜得很。傅陵剛剛邁入蘇氏書鋪,瞧見的,就是蘇遙獨自趴在櫃台桌案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樣。偌大的書鋪無一人聲,門戶卻大開,外頭隱隱起了風,蘇遙雙眸緊閉,麵色蒼白,額上出了層層疊疊的冷汗。傅陵心內一凜,伸手探上他的額頭。果不其然,滾燙滾燙的。傅陵霎時沉下眼眸。第15章 風寒(二)“……水已燒開了。”“主子,齊伯與白大夫正在路上。”“主子,帕子重新換過。”蘇遙覺得額頭上冰涼一下,不知是碰到了什麽,他渾身發冷,下意識地偏頭去躲,一側麵頰卻被溫熱的掌心托住了。是一隻修長的手,骨節分明,指尖微涼,掌心卻溫軟。蘇遙被這隻手扶正了些,迷糊中睜眼,就瞧見目光深沉的傅陵。他頭腦混沌,一時隻覺得奇怪:“……傅先生?”傅陵托住他下頜:“你發燒了。”“嗯。”蘇遙下意識點頭,又清醒一二,“……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