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則又開始暈,像寄生在船底的藤壺,隨浪浮沉,顛簸起伏,不知前路漫漫幾多艱險,隻能不顧一切地攀附著這個主宰了他全部喜怒哀樂的男人——“哥哥……”甜軟的聲音像一杯蜜酒,使人神魂顛倒,隻願長醉不願醒。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親吻糾纏,欲罷不能,陸遠非一把將人撂翻在後座上,理智盡失,打算在他的寶貝身上磨磨刀,結果還沒摸兩下突然腦中狂響警報,多年出生入死的直覺告訴他非戰鬥人員即將抵達戰場。他依依不舍地撐坐起來,扯過外套蓋在夏雲則身上,對方不明緣由,急得快要哭出聲,伸手胡亂抓扯他的衣服,陸遠非深吸一口氣按住他不規矩的手,開口帶出短促的氣聲:“有人來了。”夏雲則身體一僵,縮回外套底下,摸著黑把衣服整理好,他剛拉上拉鏈,車門突然被拽開,陳女士的大嗓門在頭頂響起:“兒子你怎麽還不上去?”從她這個角度看,倆人似乎是清清白白的兄弟關係,她兒子蜷在後座上蓋著陸遠非的大衣,陸遠非坐在他腳邊淡定地玩手機。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覺又來了,陳女士視線咄咄逼人,像x光一樣試圖掃描到他骨頭裏去。拚演技的時候到了,夏雲則扒拉開衣服,露出半個腦袋,揉揉眼睛,造作地打了個嗬欠,抱怨道:“酒店的床太軟啦我睡不著,回家又麻煩,幹脆在車裏補一覺,媽你幹嘛這麽大聲,正做好夢呢被你吵醒了。”就算有點曖昧氣氛,也讓這小子不知所謂的缺心眼風格攪和得一滴不剩,臭小子就是具備這種本事,讓人一看就覺得:就這德性,有人要才見鬼呢!“狗肉不上席!”陳女士一指頭戳到他腦門上,揶揄道:“就你這樣兒的還命格貴重?五星酒店就燒得你睡不著覺啦?看你這點出息!”經曆了從公主到社畜的斷崖式階級暴跌,夏雲則已經心如止水,左耳進右耳出,嘴上哦哦嗯嗯地回應他媽,同時一心二用琢磨晚上吃什麽。陳女士就是為這事來的,白天兵荒馬亂的哪也沒逛成,又沒了繼續遊玩的興致,跟老夏一商量,擇期不如撞日,幹脆在容江飯店訂了個包間,晚上請陸遠非吃飯。她左等右等,兒子像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讓她心裏直敲小鼓,繃不住了跑下來偵察敵情,發現是虛驚一場,暗中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對陸遠非產生了些許愧疚,覺得不該誤會這個成熟穩重的好青年,更不該侮辱人家的審美觀。她兒子這種憑本事單身的憨批,就算搞基也搞不上這樣的優良品種。當然搞基是不可能放任他搞基的,老夏家的長孫本來傳宗接代就落人一步,再領回個男媳婦,不用親朋好友指指點點她就先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丈母娘請客,陸遠非二話不說欣然從命,一看時間離傍晚還有幾個小時,他借口回家拿酒,拖著夏雲則去準備孝敬長輩的見麵禮。沒人教過他這些人情世故,就索性跟著感覺走,該出手時便出手。夏雲則一臉懵逼,提供不了什麽有用的參考,對他爹娘喜歡什麽一問三不知,真乃不孝子。不僅幫不上忙,對他無事獻殷勤的行為還特別不滿意,氣鼓鼓地建議回煌世拿兩罐蛋白粉唄,五磅裝,超大罐,送人倍兒有份量。我看你是屁股癢癢,需要被棍棒教育一下。陸遠非隻好把車停在商場地庫,電話求助場外親友,就是先前請他吃滿月酒的那個。他同學一聽他要討好嶽父嶽母,尖叫聲差點震破車頂:“什麽?!我擦!這才幾天你就脫單了?!這都要見家長啦?我還想在林瓏麵前美言幾句讓咱倆當連襟呢!”陸遠非把手機拿遠些,一鍵掛斷這個廢話簍子。夏雲則想起那廝之前給陸遠非介紹小姨子,心裏就一股一股地冒酸氣,陸遠非想到自己要是沒有先下手為強,說不定同學的連襟就是小教練,也是一股一股地冒酸氣。再寬宏大量心胸若海的人,麵對隱性情敵都免不了心胸狹隘小肚雞腸,像猛吸了一口老陳醋,酸爽直衝天靈蓋。廢話簍子不給他們舒緩彼此獨占欲的時間,上趕著又撥了回來,這次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婆罵過了,低聲下氣地提供攻略:“保養品、保健品、茶葉煙酒、羊絨真絲、工藝禮品都可以,第一次登門不用太貴重,拿得出手就行,真金白銀紅本綠本等談婚論嫁的時候再說,哎你這是發展到什麽程度了,她爸媽滿意你嗎?”陸遠非也懵逼了,和小教練對看一眼,鬱悶地回答:“他爸媽還不知道我們的關係,就是禮節性地往來一下。”小教練難得見他發窘,無聲地笑彎了兩隻眼睛,陸遠非橫了他一眼,正要伸手過去揉搓,他同學開始出謀劃策:“那你要克製一點,就當給老領導送禮物,哎你過年打算給你指導員送什麽,可以參考一下。”陸遠非:“……蛋白粉?”夏雲則“噗”地一聲笑出聲,被他揉了兩把之後敗下陣來,氣喘籲籲地癱在副駕駛上,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看得他心煩意亂。他同學還在那邊火上澆油:“既然你脫單了,我就不費心給你做媒了,對了上次你帶的那個夏……夏什麽,雖然不太般配,林瓏還是中意那小子,你帶個話讓他別自卑,鼓起勇氣努力追。”他嗓門大,不開免提也能讓旁人聽得一清二楚,夏雲則沒想到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竟然無辜中流彈,對上陸遠非淩厲凶狠的目光,他頭皮一麻,蜷起長腿縮成球狀,像遇到天敵的刺蝟,用乞憐的眼神發出無聲的呐喊:陸哥饒命!同時又有點不服氣,他有什麽好自卑的?自古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皇帝的兒子難道會剩下?夏雲則雖然沒了公主命但是仍有公主病,俯瞰芸芸眾生,覺得給了誰都是下嫁,豈會因為對方比他學曆高、賺錢多就自慚形穢?實在是思路甚廣,大可不必。就算是他心愛的陸哥,但凡仗著老板身份流露出一星半點居高臨下的態度,他絕對會把人踹到床下好好反省。陸遠非掛了電話,傾過身來一手撐在他身畔,低聲說:“有人讓你努力追。”夏雲則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麵色凝重地表忠心:“我心裏隻有陸哥,林小姐長什麽模樣都不記得!”陸遠非眸光閃動,握住他的手腕向兩邊抻開,像剝開餃子皮一樣露出內裏香噴噴的餡料,問:“名校畢業,聰明能幹,一定是你父母心目中的完美兒媳,真不動心?”夏雲則搖頭如撥浪鼓,和陸遠非對視片刻,突然冒出一句:“陸哥,你不會在害怕吧?”這小子,有時候遲鈍得要死,有時候又敏感得過分。陸遠非被踩中痛腳,不自在地鬆開手,挪開視線,平生首次在正麵戰場上倉皇撤退,夏雲則卻不允許他隱藏心事,一把攬住他的頸項,笑得像偷了腥的貓,眼中閃動著頑皮又快活的神色:“小哥哥別怕,誰也別想拆散咱們倆。”陸遠非看著他堅定的眼眸,啞然失笑,說:“小屁孩口氣挺大。”“我十六……不,我二十五了!”夏雲則咬了下舌尖,生硬地改口,眼神閃避了一下,又賴賴皮皮地黏過來,威脅道:“你敢始亂終棄,我就去找你指導員告狀。”陸遠非被他的胡攪蠻纏逗笑了,提醒他自己早退役了,指導員再能吼也吼不到他頭上來。夏雲則抓著他的衣領,虛張聲勢地叫:“穿一天軍裝,就是一輩子軍人,怎麽能欺負老百姓呢!”老百姓話音未落就被堵住了嘴,兵哥哥蠻橫狂野,差點把他的魂吸出來。一吻終了,陸遠非收緊懷抱,低聲說:“是,誰也別想拆散咱們倆。”自卑的不是小教練,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