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散發著腥臭的液體自長劍的劍身滴下,滴到遼闊的海麵上,與海水融為一體。


    將斷衡從最後一頭魔獸的身體中拔出,再把這魔獸的屍體提起,丟出一道屏障之外,珩淞這才捂著被咬傷的胳膊回到她休息的地方——一塊露出海麵僅有一丈見方的石頭上,盤腿坐下處理傷口。


    她在這裏已經待了有差不多二十年了,過的日子用餐風飲露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這片地方四周都是海,這一小塊石頭,是珩淞在附近轉了許久才發現的唯一可以站立的地方。


    而說是石頭,那就是真的石頭,種不了任何植物。


    無法自給自足,想去周邊找食物,又隻剩下海裏被汙穢力量染得不知道還能不能吃的魚。


    生吃,她做不來,煮了,又沒這條件。


    加上在摩拉克斯領地裏待了些時日,自己以前當野人時葷素不忌的飲食習慣,早已被某個把她撿回去的時間執政,還有某個契約之神給糾正了不少,現在繼續讓她去吃那些可能已經魔化了的動物,是真做不到。


    因此,她在這的時間裏,是真的隻能餐風飲露,餐的是海風,飲的是海水,活動範圍永遠局限在這一片海域中,不是在戰鬥就是在休養生息以待下一場戰鬥,個人形象是完全顧不上的。


    非要形容一下現在的她,那隻能用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淒慘狼狽等詞形容,簡而言之,連乞丐都不如。


    偏邊界外的東西還不消停,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魔物來試圖攻擊屏障,想衝過屏障殺過來大肆屠戮。


    而珩淞這段時間都在跟這些東西對峙,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後來的從容,直到現在,已經麻木到連猙獰的傷口都不覺得特別疼了。


    所謂的處理傷口,也隻是用手舀一捧海水,洗掉傷口處那些或有毒或無毒的汙血,在等待下一場戰鬥到來的期間,也等傷口愈合罷了。


    也真得虧她根本不是個普通人,不然按她這麽作賤自己身體,早八百年前就已經死得不能更死了!


    處理完傷口,等待她的是難得的安歇時光。


    仰躺在石頭上,看著因附近汙穢氣息過於濃厚而渾濁不見天日的天空呆愣愣出神,一如她流浪時迷茫而漫無目的時的樣子。


    從何處來,又該歸於何處,這個答案她並沒有找到。


    伊斯塔露說往北走,就能找到幫她尋得答案之人,於是她見到了摩拉克斯,見到了留雲借風,還遇到了汀蘭這個與她關係最為密切的普通人。


    隻是這個答案,她還是沒能尋到。


    出來已經近百年,為了徹底斷去自己與汀蘭的聯係,將那孩子的命運糾正回到正軌,這期間,她一次都沒有算過與汀蘭相關的事情。也不知那孩子成家立業後,一生是否過得順遂圓滿。


    與她不再產生聯係,應該是可以的吧。


    手臂上的傷口突然有些疼,將珩淞已經飄遠的神智喚了回來。


    眼睛看到的還是那個陰沉不見天日的灰蒙蒙天空,讓人看不到半點生機,更看不到半點希望。


    這處地方也確實如此,充斥著荒涼、痛苦與絕望,就像是畫卷上的一處地方忘了上色一般,與其他色彩鮮豔、生機勃勃的地方形成了極為殘酷的對比。


    突兀,但又因在角落而被人或有意或無意的遺忘了。


    “吱吱吱——”


    聽到這個聲響,珩淞翻身坐起,立馬進入警戒的狀態,警惕地盯著周圍海麵。


    但除了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珩淞什麽也沒聽到。


    目光在海麵上掃視了許久,都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珩淞剛想起來去邊界那邊再看看,就發現周圍的環境已經變了個樣子。


    不再是那片茫茫無邊際的大海,而是變成了一片雲海,而其中還能看到一座座聳立的峰林。


    “……絕雲間?”


    珩淞蹙眉打量著附近的情況,並沒有因為出現了熟悉的場景而放鬆警惕,反而愈發警惕起來。


    這種環境變化,十有八九是幻覺。


    “折劍,你幹什麽呢?怎麽回到這了還不回奧藏山?”


    手比腦子快的珩淞已經反手將斷衡架到了來人的脖子上了,看到是許久不見的一身青黑色衣衫,束著高馬尾的留雲,珩淞微微一愣。


    但很快她就又緩過神來,這是幻覺,留雲怎麽可能在這?


    想到這,她的目光便也堅定起來,毫不留情對這個“留雲”出劍。


    “留雲”沒有坐以待斃,一邊閃躲著珩淞的攻擊,一邊還極為困惑地繼續出言瓦解她的意誌,“折劍,你發什麽瘋?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珩淞不欲與這幻覺廢話,繼續對著這幻覺發動淩厲的攻擊。


    看到倒在地上時還滿眼寫著不可置信的屍體,珩淞很難說沒有半點波動,但這是幻境,一切人和物都可能會成為突然攻擊她的東西。


    果不其然,倒下的屍體上沒有半點血液流出,完全不符合常理。


    隻是她還是想太簡單了,隨著自己出手殺了這個冒牌貨,她的頭也突然一陣疼痛,就好像是有人用利器在她腦袋上劃了一刀般,讓她隻能用劍撐著,半跪在地上。


    “呃——怎麽回事?”


    沒等珩淞搞明白發生了什麽,又有一陣腳步聲朝她靠近,一雙手將她扶了起來。


    抬起頭,就對上了一雙澄澈幹淨的眼眸,天真得讓人想徹底毀掉。


    珩淞這般想著。


    “真君?您沒事吧?這是……啊!留雲真君!”


    少女立馬鬆開扶著珩淞的手,去檢查地上那具屍體的狀況。


    出乎意料的,珩淞沒看到半點血,但少女觸摸到傷口的手上卻沾滿了鮮紅的血液。


    珩淞再看去,卻發現屍體上原本沒有血跡的傷口也流出了汩汩鮮血,鮮紅刺目。


    “都是……假的……”珩淞咬牙,舉起劍,劍鋒對準了背對著她蹲在地上的少女。


    太假了,她出來時,汀蘭都已經是大姑娘了,現在這個十幾歲的孩子,簡直跟把她就是幻境捏造的幻覺寫身上了一般!


    “當真是假的嗎?”背對著珩淞的“汀蘭”突然出聲,扭頭再看,在珩淞眼前的十幾歲少女已經變成了穿著嫁衣跑到奧藏山,特意給她看看的新嫁娘。


    “汀蘭”眼中含淚,看著珩淞手中指著自己的斷衡,語調中滿是委屈,“折劍真君,您殺了留雲真君,還要殺了我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珩淞走近,在離斷衡的劍尖隻有一指寬的距離時停了下來。


    “後退,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珩淞冷聲警告著。


    但“汀蘭”恍若未覺,抬手握住了斷衡的劍鋒,朝著自己的方向一扯!


    “噗——”利刃刺入血肉的聲音在空間中回蕩著。


    “汀蘭”的傷口流出鮮血,沾在嫁衣上,讓原本鮮紅的嫁衣多了一塊深紅。


    這樣一副畫麵,“汀蘭”卻仍是在詭異地笑著的,“真君,您看,是您殺了……”


    話還沒說完,地上的屍體又多了一具,珩淞的頭也變得愈發疼了。


    她看明白了,這些人都是自己的意識造物,傷了這些造物,本質也是在傷自己的意識。


    她非但不能傷害這些“人”,還要保護他們,直到尋找到可以出去的辦法。


    雲霧聚攏,場景再度變換,等到雲霧散開,又是一個熟悉的場景。


    勉強壓下腦中的疼痛,珩淞行走在這片隻有低矮茅草屋的村落中。


    與現實相同,幻境中的人都對她露出了或驚懼或厭惡的神情。


    有些孩童撿起地上的石頭朝著她砸了過來,珩淞想要閃開,卻發覺自己體內的力量好像全都消失無蹤。


    另外身體好像餓了許久一般,用不上什麽力氣,就連躲避的反應也是慢了不少,丟來的石頭就這麽準確地落到了她身上。


    “怪物!快滾出我們的村子!不然還拿石頭砸你!”


    熟悉的場景再次重現,珩淞內心卻無半分波瀾。


    如以前那般,齜牙把這些孩子嚇回去,然後再抓起地上的一把石頭,朝著那些孩子原本站的地方丟回去,便拍拍手,滿意離開了。


    似是沒想到她這麽玩,幻境再次變化,方才那些挑釁她的幾個孩子便出現在了她麵前,對著她指指點點。


    “髒兮兮的,臭死了,看著就討厭!”


    “誰跟你沾邊都會被你禍害死,你就是個害人精!”


    “還叫什麽真君,分明就是個妖怪!”


    珩淞隻是這麽看著,依舊沒有動作。


    沒有阻止,也沒有氣惱,更沒有想動手的意思。


    發現珩淞不為所動,幻境又開始了更加難聽的辱罵。


    “沒有感情的怪東西,披了張人皮就以為自己是個人了?!”


    “醜八怪,老妖婆!”


    “吃人的妖精!快滾!”


    珩淞卻隻是歎了口氣,“沒意思。”


    轉身便走,毫不停留。


    見辱罵不起作用,那些孩子居然拿著匕首就朝她衝了過來!


    珩淞的目光變冷,掃向身後的那幾個孩子,見他們半點不懼怕,依舊朝著她衝過來,她也召出斷衡,手腕一轉,這些孩子手上那與他們年紀完全不相符的匕首就全被打飛了。


    其中一個孩子不可置信開口,“怎麽可能?你怎麽還有力量?”


    珩淞目光一凝,冰冷的目光盯著那個開口的孩子,“找到你了!”


    下一瞬,斷衡將那個孩子穿胸而過,而珩淞沒有半點頭疼的症狀。


    隨著那個孩子不再掙紮的動作,周圍的雲霧散去,幻境碎裂,那片海又重新出現在珩淞眼前。


    除了海,還有一個倒在珩淞身旁,心口被斷衡穿過,已經死得不能更死的魔獸。


    這魔獸長得很像隻大老鼠,但耳朵比普通老鼠大不少,也沒有普通老鼠該有的尾巴。


    她來這裏這麽久,還沒見過這種魔獸,之所以斷定這是魔獸,是因為它身上的氣息,讓她厭惡至極。


    “惱人的臭蟲,不直接傷人但惡心人。”把斷衡拔出來,珩淞嫌棄地將這家犬大小的魔獸丟回邊界外。


    斷衡飄在她身邊,等她洗幹淨手後又發出錚錚劍鳴,提醒自家主人它還在呢。


    珩淞無奈,屈指彈在斷衡的劍身上,“別震了,沒忘了你。”


    張開手掌,斷衡就穩穩落在她手中,被她握住。


    將斷衡也洗幹淨後,珩淞把這位老夥計放在身邊,便又盤腿打坐休息。


    這一場對抗還沒有到終點,她還需要休養好身體,才能麵對接二連三的襲擊。


    次日清晨,紅日初升,新的一輪攻勢便已經到來。


    珩淞睜開眼睛,就見一群魔獸正瘋狂朝著邊界撲來,但大部分都被邊界擋了回去,隻有幾頭實力不差的魔獸衝了過來。


    “斷衡。”珩淞站起身,應召而來的長劍便到了她手中。


    持劍的珩淞淩空而起,與衝過來的幾頭魔獸對峙著,一方想進攻,一方也不退讓。


    這樣的對峙,幾乎天天都要出現,珩淞早已見怪不怪,持劍便衝了過去,不多時,就又隻剩珩淞以及幾具魔獸龐大的屍身。


    不知為何,今天的對戰格外簡單,簡單得讓珩淞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是自己變強了?還是派來的魔獸變弱了?


    飄在她旁邊的斷衡錚鳴了一聲,與其心意相通的珩淞微微睜大眼睛,“你是說,我心境變了,所以實力也上了一個層次?”


    斷衡又震了震,似是在應和。


    珩淞還是有些不信,因為她並沒有很直觀的感受到自己變強了,便將一部分力量匯聚於掌心,發現光芒比之以往要強烈不少,確實如斷衡所說的,實力上了一個層次。


    而之所以沒有直觀感受,是因為心境開闊,對原有力量的掌握能力變得更強,而非自身所擁有的力量變強。


    心意相通的斷衡見主人不信自己,又顫了顫,委屈的情緒傳遞到珩淞那裏,讓珩淞很是無奈,手指點了點這位老夥計,“好了,信你不就是了,別再一副委屈巴巴的死樣子,也不嫌丟人!”


    斷衡被罵了,更委屈了!


    感受到老夥計越來越濃重的委屈情緒,珩淞迫於無奈,隻能合掌道歉,“別委屈了,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丟人,行了嗎?”


    感受到的委屈情緒稍微淡了些,珩淞終於鬆了口氣。


    自己在這裏這麽久,也隻有這位老夥計能陪著自己了,要是斷衡生氣不理她了,她也還是會覺得有些孤單的。


    唉,也不知道這一場殺戮什麽時候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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