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靈氣並不隻鍾情於人類,更加澤被萬物,孕育諸般靈秀,賜予大地更為磅礴的生機。


    動植物,乃至於各類人類種植的糧食,產量都極大,等閑有個十多畝地,在交出三成田稅之後,也足以養活一家老小。


    如果隻有稅的話。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大豐,除卻‘租種田畝’的稅外,還有賦,貢,役等名目,其中賦,是大軍開拔強製征收的,貢,是‘自發’奉獻君主的物品。


    役,則是這片土地之上,任何成年人,都必須服每年三個月的徭役,用以鋪路,修葺房屋,水利,以及提拔,乃至於開山等等苦差事。


    大豐男十六成丁,二十弱冠,女子十二結裳,十五及笄。


    九十歲,在一些大家族,已經能夠看到六七世孫了,可謂真正的高壽了。


    王全老道內力在身,又清心寡欲,不服徭役,不事生產,方才能活到九十多,尋常人,活到七十的都很是稀少了。


    安奇生一路走來,除卻城池之中居住的居民算得上衣冠楚楚,氣色健康之外,尋常山村的村民,許多都是麵黃肌瘦。


    雖然餓死的很少,但也僅僅局限於不餓死罷了。


    大豐地處久浮界東南,其境四季同存,並沒有特指的季節。


    東極炎夏,極北可能東龍,南上春暖花開,西極之地或許便萬物凋零。


    中州尚且夏日一般炎熱,待到了梁州,卻頗有些秋高氣爽的味道了。


    此時正值正午。


    卻也沒有幾分炎熱。


    安奇生邁步走出山林來到官道之上時,便看到不遠處官道之旁,有一個小茶館。


    不少人在茶館之中休息,門外車馬停了長長一排。


    官道南北百裏無人煙,卻有一間茶館。


    “有趣.......”


    安奇生心中泛起一絲漣漪,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不急不緩的走向茶館。


    茶館不小,雖然簡陋,卻可容納數十人,不過此地匯聚之人明顯更多,大多客人也隻是捧著茶碗蹲坐在道旁喝水休息。


    見得安奇生踱步而來,似乎也沒幾個人在意,仍舊自說自話。


    談論著南北的買賣,哪個城池的商品有利潤,哪條道上山賊更多,哪個鏢局名頭更大,打通了哪處道路,打通了多少山賊的門路。


    似乎隻是個再正常不過的茶館。


    嗤~


    突然,茶館之中傳出一聲響聲。


    那是被快刀抹斷了脖子,血液噴出的沙啞之聲。


    砰!


    一具屍體被丟在門外,血液浸濕了地麵。


    其他客人卻好似司空見慣一般,沒有任何懼怕,反而紛紛唾棄了一聲,連道殺的好。


    “劉鏢頭功夫不減當年,這山賊殺的倒是爽快!”


    一個穿著灰色衣服的低矮漢子連聲叫好。


    安奇生看了看腳下的屍體,恍若無事一般向著茶館之中走去。


    “客官不好意思,裏麵人滿了,要不您在外麵將就將就?”


    小二打扮的瘦小男子點頭哈腰的捧著茶水遞上來。


    “這位老道長,我這裏有個座位,您過來坐吧!”


    這時,屋內有人呼喊。


    卻是一個腰懸長刀的中年漢子。


    他穿著灰色勁裝,滿臉滄桑,手掌粗大。


    “那便謝謝了。”


    安奇生走進茶館,四下打量著,似乎頗為好奇的樣子。


    有人小聲嘀咕,這老道士活了這麽大歲數,好似什麽都沒有見過一般。


    “老道長單人獨行,連匹馬都不帶,真是好氣魄。”


    那中年漢子拱手道:


    “在下劉正,長興鏢局的捕頭。”


    “嗯。”


    安奇生微微頷首,坐下,小兒又遞上茶水。


    安奇生卻也不接,隻是笑而不語。


    “道長莫不是怕這水有毒?”


    那劉正搖頭笑了:


    “這茶館喝水之人不下五十人,若是有毒,眾人怕不是都栽了!”


    他接過茶碗就灌了一口下去。


    其他幾人也都發笑,似乎都在嘲笑安奇生。


    出乎意料,安奇生不僅不怒,還輕輕讚歎了一聲:


    “惟妙惟肖。”


    惟妙惟肖?


    什麽意思?


    劉正等人對視一眼,似乎都極為詫異。


    但這一抹詫異之色一經浮現,卻再也沒有退去。


    定格。


    整個茶館之中的所有人,乃至於茶館之外正自交談的諸多行人,在此時也全都凝滯,宛如時間在此刻定格了一般。


    不止是人。


    那茶館之中飛濺的唾沫,蕩起的灰塵,乃至於四周結網的蜘蛛,在此刻,也全都凝滯不動了。


    唯有安奇生。


    淡淡的說了一句之後,手掌輕輕摸了摸桌子上的條紋,紋理,讚歎有聲:


    “見山見水見天地見眾生,這份修持,的確不同凡響.......”


    嗡~


    虛空之中似乎蕩起一絲漣漪。


    繼而四周的光線黯淡下去,好似一張褪了色的黑白照片,一個個人影宛如被橡皮擦擦去的墨跡一般,一個個消失不見。


    安奇生的對麵,那劉正原本坐著的椅子之上,一個瘦弱幹癟,斜披袈裟,膚色古銅的老和尚,緩緩浮現而出。


    好似黑白照片之中突然擠出來一個彩色畫麵一般,突兀,卻又自然而然。


    “南無阿彌陀佛。”


    老僧轉動掌間佛珠,深陷的眼眶之中似如黑洞般深不見底:


    “功夫不到家,卻是讓道長見笑了。”


    “的確是功夫不到家。”


    安奇生微微點頭,如師長訓誡弟子一般,淡淡開口點評:


    “上不見天,因天難見,下不見地,因地太厚重,可連自我都未見,也就‘外見人’這一步還馬馬虎虎。”


    摩天轉輪法,是一門極為神異的武功。


    是大摩天集前人前人精神武學之大成,其共有‘見人’‘見我’‘見眾生’‘見天地’‘我通天地’‘大界常駐’六重境界。


    四重境界大成,則可勾勒出一方獨屬於自己的精神世界。


    自身精神長駐其中,無論是對敵,還是延壽,都有極為不可思議的功效。


    而這老和尚勾勒出的精神世界,連他自己都與四周格格不入,顯而易見,尚未達到第二重境界。


    離大摩天‘我通天地’之境界,說是差了十萬八千裏也不為過。


    呼~


    轉動的佛珠被捏在手中。


    幹瘦老和尚抬起頭,深陷的眼窩之中似是蕩起了兩朵鬼火:


    “道長似乎對我轉輪寺秘傳,知之甚詳.......”


    “略有所聞。”


    安奇生感受到袖袍之中蠕動的人皮卷,淡淡一笑:


    “據說轉輪王將轉輪法修煉到了大界常駐這樣前無古人的地步,不知是否為真?”


    摩天轉輪法有六個境界。


    但是即便是創始人大摩天也不過修行到四五個境界‘我通天地’,一念可在周身短暫的拉出自己的精神世界用以對敵而已。


    而若是達到大界常駐之境界,那麽自身的精神世界便能夠駐紮於世間,而作為自己精神世界的絕對主宰,那便是真正的無敵。


    喜怒便是天象,一念動可將萬人貶斥為豬狗,隨意編篡無數人的靈魂記憶,真真正正的在世神靈!


    可惜第六重境界,不過是大摩天自己推算而出的境界罷了,連他自己都沒有修成。


    七百年前他窮索天下搜集無數天材地寶,人獸精血,為的便是以那摩天輪印助他修成‘大界常駐’但最終卻也功敗垂成。


    被龍雀道主斬殺於摩天峰之上。


    但這位兵器譜第四的轉輪王,卻傳言修成了。


    但是安奇生卻並不太信,因為在大摩天自己的推算之中,一旦六重境界大成,便是天人!


    而若那轉輪王是天人,怎麽也不可能隻是兵器譜第四了。


    “吾師功參造化,欲立地上佛國,終將大成。”


    老和尚麵上浮現一抹深深的恭敬虔誠,宛如狂信徒聽聞了自己神靈的名字。


    但卻也透漏出,傳言並不是真的。


    不過,這也可能是這些轉輪寺的和尚故意透漏出的消息,可能他暗地裏修成了,也無人能夠知曉。


    “地上佛國?”


    安奇生微微挑眉:“好氣魄。”


    從老和尚一句話之中,安奇生便能隱隱感知到那位轉輪王的目的了。


    他必然要行曾經大摩天走過的道路,窮所天地之路。


    不過比起大摩天的聲勢浩大,篡改無數人的靈魂掀起浩劫,這位轉輪王要聰明低調的多,加入金浪王國,接著國家爭伐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


    自己便修行轉輪法的安奇生自然知道,轉輪寺比起表現在武林之中的實力還要恐怖的多。


    甚至於,他都懷疑,金狼國是不是已經被其所操縱了。


    “道長問我許多問題,老僧也問你幾個問題。”


    佛珠徐徐轉動之間,老和尚深深的看了一眼安奇生。


    “隨意便是。”


    安奇生麵色古井不波。


    數月之前,在大龍江之上,他於趙長纓之前退去隱藏,其中倒有一半是因為這老和尚。


    當時他五髒經絡未通,危機感極強。


    不過隨著他的氣脈網絡僅差六陽魁首便可大成之後,危機感便微不可察了。


    而在俠義門的兩月潛修,總結梳理了自己一身武學之後,那危機感盡數消失了。


    “你,是不是懂得轉輪法?”


    安奇生手上微微一頓,眸光微有漣漪:


    “我還以為你會先問,你徒弟是不是我殺的。”


    老和尚眸光一凝,火光大盛。


    未曾說話,安奇生輕輕一敲桌麵,淡淡道:


    “小和尚,你且看一看,我這轉輪法,


    用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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