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


    安奇生眸光微微一閃。


    木姥姥喃喃自語:“一千多年了,什麽時候才能等得到?小妖大限將至,無法完成您的囑托了......”


    莫名引導之下,過往之事在木姥姥的心頭閃過。


    群山惡戰......被降魔印從天而降重創......奪魂延命......修行中感到大限將至.......


    一生種種悉數自腦海之中流淌而過,直至很多很多年前......


    很多很多年之前,那時的他還隻是一株雜草,在幽冥之中靈智混沌,某一日,一位神人從天而降,蕩起的氣浪壓倒了大片幽冥雜草。


    那神人身形明滅不定,周身充斥著一股翻滾不定的恐怖氣機,似乎經曆大戰。


    他落地之後,俯下身子將被風連根拔起的雜草拈起,輕輕一歎:


    “草木自來成靈最難,卻是我之過失了。罷了,遇到也是緣分,這幽冥大亂不是安生之地,我切送你去人間,為我等一個人,若那事成了,我許你陰司正神之職。


    若不成,若不成,就讓這腐朽天地,也一並散去了罷.......”


    說著,他眸光揚起。


    回憶至此戛然而止。


    “咦?”


    安奇生眉頭一挑,畫麵不是他切斷的,而是他感受到了強烈的反抗。


    木姥姥的精神波動瞬間強烈到了極限,身體狂抖之下,竟是硬生生擺脫了安奇生的影響,猛然清醒過來:


    “你!你!”


    木姥姥身軀顫抖,雙眼赤紅,麵色頓時變得猙獰。


    但轉瞬又自平複下來,黯然失神。


    他的身軀搖晃著,一絲絲肉眼不可見的靈機散逸開來,眸光之中的神意越發的黯淡,身軀也越發的蒼老,已經散發出年久失修的房屋之中的腐朽之味。


    心情的劇烈波動,讓他消散的更快。


    諸多畫麵一一被安奇生捕捉,心中微微有些了然,複雜:


    “那是,白無常?”


    木姥姥本閉嘴不言,聽到這個名字身軀不由的一顫,忍不住開口糾正:“是七爺.......”


    “白無常謝七爺......”


    安奇生看了一眼這頭木魅,眸光幽幽泛起漣漪,輕歎一聲道:


    “可惜,你快死了.......”


    這頭木魅對白無常的敬畏之深無可形容,已經不能以敬畏,忠誠來形容了,幾乎是狂信徒對於神靈一般的虔誠。


    一千多年,從一顆雜草成長為如今四境木魅,根本沒有出過安諾縣,甚至於絕大多數的時間,都作為一株草木隱匿在山林之中。


    之所以到了最後要出去掠奪生魂,是因為他的大限已到。


    為了繼續等候,完成白無常的囑托,他才不得不出山掠奪生魂,也正因如此,在降魔印一擊之下斷絕了他延續壽限的可能之後。


    他才會如此瘋狂。


    也正因此,他才能在觸及他最深層回憶之時,才能夠擺脫自己給予的影響。


    “是啊,快死了......”


    木姥姥皺如樹皮的老臉上泛起一絲悲哀,不由的跪倒在地,重重的磕向大地,淚水一滴滴的流淌而出:


    “七爺,七爺,小妖要死了,


    隻是沒能等到你要小妖等的人,小妖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回現的記憶讓他心神激蕩,臨死前的種種讓他無法平靜。


    一時間,他已經忘卻了其他。


    身上越發腐朽,散逸的氣息越發的快了,九個響頭扣下,整個人的身軀已經腐朽的看不出絲毫的人樣。


    那一滴滴淚水滴落之處,綠草成蔭,緩緩擴散四方,為這黑漆漆的山頭披上了一層綠衣。


    精怪生於天地間,死後自然回歸於天地。


    妖魂破碎,大限至。


    無力回天。


    點點晶瑩綠光飄蕩在天空之中,又自被風吹著如雨一般灑向四周群山,所落之處就有綠色隨之而生,此起彼伏。


    生機在大戰之後,又自降臨在這處山脈廢墟之中。


    隻是,再想變成之前那般綠樹成蔭,草木旺盛之景,至少要數十年光陰了。


    哢哢哢~


    九個響頭磕罷,木姥姥的身軀已經消散近半,枯木也似的身體之上崩開一處處裂紋,看不出人樣的老臉上,已經失去了光輝。


    他伸著已經化作枯木的手臂紮進大地,最後一刻,他隻想回到曾經,自己無憂無慮的成長在幽冥之中的日子。


    如果,能見七爺一麵,該多好啊.......


    可自己沒有完成他老人家的囑托.......


    念頭至此也就徹底潰散開來,彌留的最後一瞬,他好似聽到了身後那白衣道人的輕輕歎息聲:


    “其實,你等到了。”


    等到了?


    是......是他?


    木姥姥顫抖刹那,最後一縷生機隨著一滴淚水滴落而徹底消散。


    呼~


    微風吹拂而來,掀起安奇生的道袍,也吹散了木姥姥化作齏粉的身軀。


    齏粉之下,隱隱可見一株幽綠小草頑強的破土而出。


    安奇生俯瞰夜幕之下漸有綠光的山林,微微自語:


    “白無常謝七,嗬,有趣了.......”


    那位未見其人卻已經讓他如雷貫耳的白無常謝七爺,等的就是自己。


    這一點沒有來由,安奇生心中卻有所明悟。


    這方天地之中萬般氣機駁雜,推演算命之法極為難得正確結果,但他對於自身的掌控已經不局限於肉身,氣運,氣機,乃至於冥冥之中他人的善惡殺意,謀算,


    都隱隱能被他心中高懸的明鏡映徹出來。


    安奇生微微閉目間,似乎耳畔真實的出現了那一道千百年前的歎息聲:


    “若不成,若不成,就讓這腐朽天地,也一並散去了罷.......”


    他想要告訴自己什麽?


    他又憑什麽認為自己會來?


    那事,指的又是什麽?


    幽冥府君祭?


    心中諸般念頭浮現又自斬滅,安奇生長身而起,接住帶著呼呼風聲奔跑而來的黃狗,踏步下了這座荒山。


    人有千般情緒萬般念頭,好奇是人之天性,安奇生不曾有過斬滅自身雜念的想法,但他心如明鏡高懸,自有規矩在,任何雜念都無法影響他的行事。


    白無常謝七,幽冥府君祭,道一圖碎片,乃至於整個皇天界,他心中都有極大的好奇。


    隻是,什麽時候做什麽時候的事情,他很清楚。


    ........


    呼!


    隨風而停,狐道人緩緩吐出一口長氣,身上冷汗打濕了皮毛,整個人都有些明滅不定,精神大起大落都有些撐不住幻術了。


    啪嗒~


    隨著他停步,一隻隻小紅狐跌落了下來,啾啾的叫著,有抱著他的腿撒嬌的,有爬到他身上的,圍著他轉圈的,還有一溜煙向著遠處跑的。


    “我的小祖宗耶,今天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你還敢亂跑?”


    狐道人一招手,提住了最調皮的那隻小紅狐的頂瓜皮。


    後者吐著舌頭一動不動裝死。


    “你啊。”


    狐道人無奈的歎了口氣。


    野獸生出靈慧也頗為不易,即便他已成妖,他的後輩也不一定能生出靈慧來,這幾隻小紅狐已經是他後輩中少有幾個生出靈智的了。


    隻是,這太難了。


    除非離開大青,否則這四海八荒都是人族為尊,隻是,大青之外的皇天十戾統轄之地,殘酷遠超大青千百倍。


    是真正千萬生靈俸給一人,無論人還是要,乃至於鬼怪魔頭,其存在的唯一意義。


    就是皇天十戾需要他們存在。


    他哪裏敢去?


    不止是他,所有妖鬼也都是一般模樣。


    “此地不宜久留了。”


    狐道人掃了一眼幾隻小狐狸:“去,將所有的經書都帶上,咱們,搬家!”


    “老祖宗!我們快跑吧,這裏這麽危險,還帶著那些又厚又大的破東西有什麽用?”


    被提著頂瓜皮的小紅狐脆生生的開口:


    “咱們這就跑路吧!”


    “跑你個鬼!”


    狐道人恨鐵不成鋼,重重的敲了小狐狸一記,才氣哼哼的看向其他小狐狸。


    呀!


    其他小狐狸一哄而散,跑向不遠處空蕩蕩的焦源寺廢墟。


    看著殘垣斷壁的焦源寺,回想起那深山修行著就被一記降魔印打的差點死去的木姥姥,狐道人深深歎息:


    “天下之大,又有何處是我等安身之地.......”


    天地之間,非是人類,妖,鬼,魔,怪,也都活的艱難。


    縱使皇天十戾這個級別的蓋世大妖,都會遭遇橫空出世的幽冥府君,幽冥府君這樣的無敵人物,都會遭遇‘天譴’。


    這世上,這天下,誰又能獲得快活,誰能得自在?


    轉念動,他就聽到院內傳來一聲驚呼。


    “嗯?!”


    狐道人麵色一變,一個起躍已經劃過百丈竄入焦源寺廢墟之中。


    他還未落地,就看到一群小紅狐‘嘰嘰喳喳’的圍著一頭小奶狗的叫著,似乎沒有什麽危險,這才鬆了口氣。


    但不等他這口氣徹底送下來,他一顆沒放下心多久的心,就又提了起來。


    隻見廢墟正中,一口枯井邊緣處,正站著一個背對他而立的白衣道人。


    道人不高不低,在他感應之中卻好巍峨神山,自己就好似一隻小螞蟻,不由的戰戰兢兢。


    這道人,分明就是之前的白衣道人。


    他心中膽寒,僵立原地不敢動。


    安奇生卻沒有理會狐道人的意思,側耳傾聽著井中動靜。


    他向井裏丟了一塊石頭,而直到此時,還未聽到石頭落地聲。


    這似乎是一口無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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