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


    長生為一切人欲之大成。


    玄星,久浮界,皇天界,乃至於其他更多的世界,但凡修行者,絕不可避免的就是這兩個字。


    畢竟,死了,又談什麽修行?


    長生,永生,不滅,不朽......修行者的欲望,遠比凡俗之輩更大千百倍。


    他不低估元神,卻也並不認為元神就沒有欲望。


    越是活得久,就越是不想死。


    安奇生話音未落,長鬆子的臉色就變了,笑容變得僵硬勉強。


    這種事,的確無法反駁。


    天機真人的天壽是事實,千多年前他已然成就元神,沒人會認為他還能活過千年。


    也沒人認為他不想繼續活下去。


    “呼!”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拂袖離去的心思,道:


    “老師的心思做弟子的不好揣測,但家師心懷天下,斷然不會是為了一己私欲。”


    “人心千變萬化,誰又說得準?”


    安奇生慢悠悠的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話不投機半句多,道長請吧。”


    長鬆子不再言語,起身,拱手,踏步破空。


    待到跨出漳州府城,他才猛然驚喜‘這是我徒弟的地方,他憑什麽趕我走?’


    但走的走了,哪裏還有折返的道理?


    隻能一甩袖子,歎氣離開。


    “老爺,你為啥不答應他呢?那天意真人那般可惡。”


    黃狗搖著尾巴,口吐人言。


    “你且記得。”


    安奇生看了一眼黃狗,意有所指:


    “這些精通先天數算的,心都髒。”


    黃狗愕然。


    安奇生放下銀子,起身告辭。


    蝙蝠老妖躲在後廚看著,見他遠去,才微微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衣衫一片濕滑,不知是忙的,還是嚇的。


    隻是覺得人類世界太危險,心中生出退意。


    .......


    出得漳州城,長鬆子沒有絲毫停頓,連夜破空遁行。


    三日夜已經跨過兩萬多裏,來到一處群山之中。


    此處群山峰巒秀麗,草木青青,此時臨近初秋也仍舊翠綠如新,霧氣如玉帶般繞著群山,其間更有清泉流淌。


    山無名,水也無名。


    河間一塊大石之上,有一老道士坐而垂釣,昏昏欲睡也似。


    呼~


    長鬆子自空中落在河邊,微微躬身:“老師。”


    老道士請提魚竿,直鉤無魚。


    “釣個魚,也不容易。”


    老道士輕輕歎息一聲。


    “老師,那王權真人沒有答應,似乎沒有與天意教為敵的念頭,您是不是算錯了?”


    長鬆子恭聲說了一遍發生的事情,沒有絲毫添加刪減。


    對於天機道人,他心中敬畏極深,不止是因為他的修為高深莫測,而是因為他的先天數算之道,以及他活的夠久。


    活得久了,這天下間就沒有什麽事情瞞得住他了。


    沒人能在他的麵前說謊而不被看出來。


    “人心千變萬化,不可盡算,正如此時之天,紊亂難窺。”


    天機老人放下魚竿,心中似有感歎:


    “有些可惜,卻也無傷大雅。”


    長鬆子靜靜聽著。


    直到天機道人說完,才有些猶豫的開口:


    “萬法大會已然不遠,老師您是否能告訴我,那天意道人,究竟想要做什麽?您,又想要做什麽,是為了皇天十戾嗎?”


    這個問題在他心頭縈繞已經很久很久了,自從天機道人坐視天意教獨大,他就一直在疑問。


    此時問出,心中不由的鬆了口氣。


    “看來那位王權真人的確不同凡響,竟然讓你對為師產生懷疑?”


    天機老人深深的看了一眼長鬆子。


    後者身子一顫,頓時跪倒在地:“老師明鑒,弟子隻是心中疑惑,並非是懷疑老師。”


    “懷疑也好,不懷疑也罷,隻有你自己清楚。人心千變萬化,誰也算不盡啊。”


    天機道人輕歎一聲。


    也不理會弟子連連色變的神情,自顧自說道:


    “這天下被幽冥府君殺的凋零,到得此時都沒有幾個人記得皇天十戾是什麽樣的存在了吧。”


    “老師......”


    長鬆子心中惶恐。


    “皇天十戾,為什麽以皇天為名,想來知曉的人已經不多了。”


    天機道人拿起魚竿,也不掛魚餌,又自丟入河中,像模像樣的垂釣起來:


    “千多年前,大概是幽冥府君消失之後一百多年後,為師煉就元神,開始追尋上古先賢們的足跡,也追尋著皇天十戾的傳說。


    當時我與絕大多數人一般,不懂皇天十戾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直到後來,我入了一處上古大能的洞府.......”


    長鬆子心中的恐懼漸漸消失,聽的入神。


    不想,說到此處,天機道人卻住口不言此事,眸光透過陣陣水汽看向長鬆子。


    亦或者說,是透過長鬆子看向了數萬裏之外漳州城中,以某種奇異手段窺視著此地的安奇生:


    “道友手段不錯,可惜瞞不過我。”


    什麽?


    長鬆子心頭一震,體內法力一下燃燒著掃過周身細微之地,卻沒有發現異樣,不由的臉色更為難看。


    他早知曉那王權道人既然能夠與天意真人的化身交鋒而不敗,自己絕非他的對手。


    但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無聲無息的就被施了手段,以至於被追蹤了都不不知道。


    “一些小手段罷了,不值一提。”


    淡淡的聲音自長鬆子垂在鬢角的白發上傳出。


    繼而,一根最為普通不過的白發脫體,倏忽間自半空化作一個圓弧,內裏顯現出安奇生帶著淡淡笑意的人影。


    “道友若有想要知曉的,隻管來問我便是,何必通過此等手段?”


    天機道人眸光幽幽。


    心中嚐試著推演,可惜一無所獲,天機紊亂,根本無法追本溯源。


    此人,果真如傳言一般,沒有絲毫的法力在身,更不觸動天地靈機。


    也正因其沒有絲毫法力的波動,其追蹤術法才不會被長鬆子察覺。


    否則,以長鬆子的謹慎,即便是元神真人出手,也未見得能讓他沒有一絲察覺。


    這種情況.......


    “接下來呢?真人在那先賢洞府之中發現了什麽?皇天十戾的由來?”


    玄光鏡那頭,安奇生抱著黃狗斜躺在一處屋簷上。


    此處視線開闊,漳州城景一覽無餘,穹天碧空如洗,大日揮灑光輝。


    河間,天機道人淡淡的看了一眼安奇生,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道友,你認為十萬年足夠漫長嗎?”


    “對於人類來說,自然是足夠漫長了。”


    安奇生回答道。


    十萬年。


    這不是尋常人類能夠想象的計量單位,即便對於元神真人來說,也是一個極度漫長的時間了。


    “是啊,即便是對於我等來說,這也是個極為漫長的時間了,可是,這滿山泥石,可不乏存在超過十萬年,甚至百萬年的。”


    天機道人輕輕一歎道:


    “文字,曆史,文明,傳承......有史記載的一切,似乎表明人類隻存在了十萬年,可這天地存在的,又何止億萬年呢?


    十萬年之前,有人類嗎?


    近乎不死不滅的皇天十戾,果真是僅僅活了十萬年嗎?”


    天機道人眸光清澈如海,映徹出玄光鏡中安奇生平靜的麵容。


    兩人隔空對視許久,一股無形的氣機擴散開來。


    河水似乎沸騰一般冒著氣泡,天上雲霧水汽不知何時匯聚,於群山之上醞釀出了大片烏雲。


    一股壓抑之感充斥在群山間一切生靈的心頭。


    長鬆子不由的身子一顫,感覺到了壓力,心中十分震撼,因為他知曉。這是他老師的心境產生了波動。


    “或許是有的。”


    對視片刻之後,安奇生微微點頭。


    一方宇宙的大限遠遠不是人類所能想象的,是能夠以億萬,甚至百億來衡量的漫長歲月。


    事實上,以人類的曆史來衡量宇宙的壽限,本來就不是一個正確的方式。


    就如玄星,玄星記載僅萬年曆史,玄星本身存在,卻已然超過五十億年了......


    “一千多年,我始終在追尋天地的奧秘,而不僅僅是羽化飛升,對於我而言,羽化飛升的仙界,不見得有天地的奧秘更為吸引我.......”


    天機道人眸光深處泛起漣漪:


    “好在,終有所得。


    通過諸多典籍,老道我得知了一些奧秘。皇天十戾存在的時間遠遠不止十萬年,甚至可能超過百萬年,而天地萬靈存在的歲月,或許比之皇天十戾還要古老的多!”


    聽著天機道人的訴說,安奇生猛然想起了僵屍王諸殤。


    這近乎不死不滅的僵屍王,也有壽限,它每隔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就會重生一次,隻是屆時重生的,就不再是他,而隻是僵屍王而已。


    “十二萬九千六百年。”


    “嗯?!”


    聽得安奇生吐出的話語,天機真人眸光陡然大炙,似有天火燃燒:


    “你知道?!”


    “猜測罷了。”


    安奇生垂下眼眸,遮住眼神中的神光。


    “不錯,十二萬九千六百年。那洞府主人稱之為元會,又叫做紀元。”


    片刻後,天機真人收斂眸光,微微點頭:


    “它們是能夠活過完整一個紀元,乃至於一個個紀元,隻是,活下去的隻是皇天十戾,而不一定是‘羹’‘腖’這一批皇天十戾了.......”


    “元會,紀元。”


    安奇生摸摸下巴。


    天機道人輕歎口氣:


    “現在,道友還認為,老夫會打皇天十戾的主意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道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裴屠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裴屠狗並收藏大道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