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捏萬家燈火,安奇生眸光幽幽。


    點點燈火之中似有無數畫麵流轉而出。


    有書生秉燭夜讀,頭懸梁錐刺股,苦讀詩書典籍,忍耐饑寒,希冀謀得前程.......


    有小商小販夜裏點算銀錢,計算著今日得失,明日進貨諸多瑣事,為生活冥思苦想......


    有貧賤夫妻相對垂淚,無聲哭泣,隻覺生活黯淡無光......


    有孝子床頭坐,微弱燈火之中看著重病良母,臉色忽明忽暗......


    更有那豪商士紳夜裏擺宴,歌姬舞動,觥籌交錯.....


    一蓬燈火之中,似有人間百態,眾生之相。


    “老爺,您搜集這些燈火作何用?您不是說要取一物對抗天意真人,難道就是這燈火嗎?”


    黃狗好奇的看著燈火,完全沒有感受到有什麽奇異之處,用這個,怎麽能對抗天意真人?


    “紅塵燈火點點,不如大日光輝更盛,卻別有幾分效用。”


    安奇生隨手一捏,燈火消失:


    “東臨尚有百日,也是時候去青州了。”


    他走過諸州府縣,取得燈火不知幾許,此時算算,也差之不多了。


    無人可見,那點點燈火入體之後,無形之中就被牽引著向著心髒所在之處遊走。


    胸腔之中,心髒之內,蠕動震動的血肉寺廟之中,一尊赤紅如火的‘神靈’盤膝而坐,手捧一團明滅不定,繁複無窮的光團。


    那點點燈火隨之流入那一團繁複的光團之中。


    燈火流轉,隱隱之間,化作一盞銅燈模樣.......


    “這就要去了嗎?”


    黃狗一個機靈,又有些擔憂:


    “老爺,在山上之時您還時而演練法術,自下得山來,可是許久沒有見您練過法術了.......”


    下山已經一年多了。


    這一年多裏它隨著安奇生走了不知多少路,但這一路上,斬妖除魔它來做,懲惡揚善也是它來做,除卻那次鎮壓異邪道人之外,它都沒有見過自家老爺有過一次修行。


    不免的心中有些擔憂。


    安奇生笑而不語,抬眉看去。


    身下,是滿城燈火,人氣蒸騰,穹天之上,是星辰點點,月掛中天,天地之間,唯風與雲動。


    看了許久,他才一拂袖,踏步離去:


    “大道甚夷,而人好徑,曾經我日夜苦練,癡迷於功法技巧,如今,卻很少練了......”


    大道若圓,其無邊際,修行若線,一道若線,道更多,縱橫交錯之下,越難見本來麵目。


    學的多自然是好事,但有些時候,也不是好事。


    君子執一,可君萬物,一不可得,談何萬物?


    大而全固然是大道,但根本尚未能夠承載之時,就是貪多聊不爛了。


    他來此界不過三年而已,步子不算太快,卻也總歸是要緩上一緩。


    這,也是他行走天下的原因之一。


    黃狗一愣,人性化的搖搖頭:


    “不懂......”


    嘀咕一聲,心中也是腹誹,老爺不喜歡別人神神叨叨的,自己卻是越發神神叨叨了,老是說俺聽不懂的話。


    “嗯?”


    輕輕一聲冷哼傳來:


    “心中誹謗老爺,該打!”


    砰~


    無形的氣流好似化作一個老大的巴掌,一下抽的黃狗漫天‘嗷嗷’叫屈:


    “老爺,俺可是條純潔的狗子.......”


    .......


    天進秋日,青都城中熱氣未消,寬廣的大道之上雖不是接踵摩肩,卻也頗為人流頗密。


    隨著萬法大會的臨近,青都城越發的熱鬧,來自五湖四海的修道者,得到消息的江湖豪俠,巨富商賈也都匯聚來此。


    其中真個能接到天意教邀請的不多。


    但還是有不少的人湊了上來,有希冀能在此大會之上碰到個慧眼識珠的將自己收入門下,也有準備了大把金銀準備找‘仙人’換取仙丹延壽的。


    一時青都城中極為熱鬧,諸多客棧可說是家家爆滿,越是好的客棧,則越是客滿。


    薩五陵來的不算晚,奈何比他來得早的人更多。


    七找八找之下,也隻找到一個小客棧,房間也是他人給勻出來的。


    “呼~”


    薩五陵脫下鬥篷,露出鋥亮的光頭,一翻手,放開了手中小巧的白骨。


    白骨迎風漲大,化作八尺高低的白骨人魔。


    哢嚓,哢嚓~


    燕霞客稍微活動了一下骨架。


    這白骨人魔之上諸如大小如意,水火不侵,金剛不壞都是那位安真人的手段,他雖然能夠掌握,但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燕大俠,你要我怎麽做?”


    薩五陵精神奕奕,沒等燕霞客開口,就率先詢問。


    燕霞客有些詫異他的態度轉變,卻也沒有太過在意,直接開口:


    “我昔年的同科有人主持此番科舉,雖決定不了名次,加你一個名額卻也不是太大的問題,畢竟,如今的大青......”


    他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薩五陵卻已經知曉了他的意思,連科舉都能隨意的塞人進去,可見這大青骨子裏也爛的狠了。


    “若決定不了名次,我如何通得過會試?”


    薩五陵心頭一跳:


    “你該不會是.......”


    “距離會試還有七八天,雖然有些緊迫,拿不到會元,考個名次卻也問題不大。”


    燕霞客骨架‘哢哢’響:


    “燕某雖然麵黑人醜,到底也曾是被點為狀元之人。”


    薩五陵心中恍然,隨即又有些好奇:


    “燕大俠,老道我沒有冒犯的意思,隻是,據說大青這殿試,對於儀表關也有要求,你的尊榮,如何......”


    人醜,可以當官,但想要被點為狀元,那可就有些難了。


    不止是大青,曆朝曆代似乎都是如此。


    畢竟某種程度上來說,狀元名頭也是頗大,太過醜陋也是有礙觀瞻。


    “.......問得好。”


    也就燕霞客身上無肉,否則此時臉一定是抽了起來。


    饒是如此,骨架也是‘嘩啦’顫動一次,才緩緩說道:


    “你知道什麽是三元嗎?”


    “難道你是三元?”


    薩五陵一挑眉,沒粘好的半條眉毛頓時耷拉了下來。


    大青疆域遼闊,天下士子匯聚一地考核是必然不可能的。


    雖然殿試九年一次,卻也不足以讓天下士子都趕來參加,畢竟,有些大州要走到青都城來,兩個九年都是不夠的。


    不過,也有不少士子誌存高遠。


    就會跋涉千山萬水而來青都,參加九年一次的殿試。


    州試、會試、殿試。


    三次大考皆是第一,方才是三元!


    這黑大漢原本長的活像是老熊成了精,本來是沒可能等狀元的,若是如此,倒是有些可能了。


    “不是。”


    燕霞客搖搖頭,平靜回答:


    “我是六首。”


    縣考、府考、院考、州試、會試、殿試,六次皆是第一者,為六首!


    他原本長得高大,人也談不上俊美,但他當選狀元那滿朝文武卻沒有反對的,因為他當時已然是五次案首!


    六甲成就,也是那老皇帝功績的彰顯。


    “原來是燕六首!”


    薩五陵有些肅然起敬。


    文武狀元,六首之才。


    他反而好奇,這樣的人物怎麽會淪落到當捕頭的?


    燕霞客看出其心中疑惑,卻也沒有解釋,內裏的事情太多,不是短時間可以說完。


    隻是讓薩五陵將自己讓他買的書籍一一拿出,開始指點他會試之精要。


    會試主考官是他的同科,他自然知曉其人喜好,以薩五陵的底蘊想要考過會試當然不能,但投其所好之下,拿個名次問題不大。


    接下來的幾天,薩五陵咬著牙在燕霞客的指點下開始書寫文章。


    修道者精神剔透,學東西很快,雖然薩五陵原本隻能算是認得字,但在燕霞客這樣一位六試案首的指點下,也是突飛猛進。


    從最初寫出來的狗屁不通,到的後麵勉強能夠一看,也不過四五天而已。


    如此,七天很快過去。


    這一日,薩五陵大姑娘上轎一樣,在燕霞客的陪同下,向著貢院而去。


    萬法大會的聲勢浩大,引來了無數江湖豪客,巨富商賈。


    但也沒有能遮掩會試的光華。


    天意教誌在香火,對於朝廷取士,官員任免卻是沒有什麽想法的。


    而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科舉無疑最為顯著的上進之道,會試更是堪稱‘龍門’。


    人心之所向,自然就有凡響。


    離得貢院尚有三條街道,燕霞客已然不得不止步了。


    他抬眉看去,常人不得見的貢院上空,紅光衝天,隱隱間似有一道文運神龍盤踞於雲霄之中,俯瞰整個貢院。


    氣運神龍之側,則是一道若隱若無的劍意升騰。


    文運之龍,天意教道人。


    一杜絕妖鬼混入其間,二則監察道術波動。


    兩重關卡在此,燕霞客此時白骨之身雖比之前強了十倍,卻也是不敢輕易靠近的。


    “小心揣摩,應無大錯。”


    燕霞客低聲交代了一句。


    薩五陵倒是有些自信了:


    “就差這麽一哆嗦了,怎麽都壞不了事的。”


    “希望如此。”


    燕霞客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隻能看著薩五陵背著書箱想著貢院而去,遠處,龍門已經打開,一群人魚貫而入,經過重重檢測,進入貢院。


    看著文運匯聚,千年底蘊的肅穆貢院,薩五陵心中又有些緊張,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手:


    “手爺,若碰到實在不會的,你可得幫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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