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一縷熒光,並不強烈,但在曾叁的眼中卻是無比之絢爛,令人迷醉。


    伐天之戰後,儒家傳承有著殘缺,即便是他,也隻在典籍之中看到過浩然長河的零星記載。


    兩百多年裏,他遊走諸地,不止是為了探尋過去,也是在尋覓斷絕的傳承。


    是以,看著這一縷瑩瑩之光,曾叁這般心境都有些把持不住了。


    “正是浩然長河。”


    安奇生屈指一彈,那一縷熒光已沒入曾叁的眉心之中,這,卻是他在‘夢中所得’。


    曾叁沒有反抗,任由熒光入腦,心中就有著諸多經文奧妙閃爍,讓人沉醉,悸動。


    呼~


    沒多時,曾叁睜開眼,探出手,一縷光芒隨之而生。


    “浩然長河.....”


    曾叁深吸一口氣,長身而起,恭恭敬敬的拜倒:“先生為我儒家尋回斷絕的傳承,此恩必銘記於心。”


    安奇生卻沒有受他這一拜,微微擺手:“我也是有所求,且這本來就是你們儒家的神通,談不上什麽恩惠。”


    他非是推恩不受之人,但本就是交換,再受人之禮,卻未免太過了。


    “交換是交換,恩情是恩情。”


    曾叁強自拜了一拜方才起身,浩然長河對於儒門的意義,外人是難以理解的。


    這個重要程度,不亞於五色神光於孔雀一族的作用。


    言語,自然是無法表達他心中的感激之情的。


    “曾老客氣了。”


    安奇生也隻能由他。


    熄了浩然之光,曾叁也自恢複了心境,這才開口:“安先生有此等神通,於情於理我都本該答應讓先生觀夫子手書,隻是......”


    他欲言又止,卻是有些說不出口。


    “曾老放心,我不會強求。”


    安奇生打消他的顧慮,在這一冊手書之上他所獲不小,即便不能觀看夫子手書,這一遭也沒白來。


    “非是敝帚自珍,而是.....”


    曾叁歎了一口氣,娓娓道來。


    夫子留下的手書對於儒門中人來說自然是沒有更貴重,不提其有著鎮壓氣數的效果。


    即便沒有,其意義也堪稱重大。


    “實不相瞞,夫子他老人家留下的手書,老夫也隻在兩百年前見過一次,後麵相見,卻也見不到了。”


    曾叁苦笑一聲:“當年一戰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夫子乘牛車而去,回來卻隻有牛車,他老人家的手書,隨那老牛沉睡,等閑人根本無法接觸.....”


    “老牛.....”


    安奇生眸光微動,看著麵有歉意的曾叁微微一笑:“卻不知老牛於何處沉睡?”


    曾叁沒有隱瞞,說出老牛沉睡之地,卻又有些憂慮:“那老牛脾氣卻是不大好,安先生若要去,還是要小心著點......”


    伐天一戰堪稱天翻地覆,能從那一戰中存活下來的,無論人還是妖,無論有無傷勢,自然都不是好相與的。


    “這個自然。”


    安奇生點點頭,飲盡最後一杯酒,就要起身離開。


    “安先生。”


    曾叁卻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安奇生止步,看向老者。


    “先生自言是妖,身上卻無妖氣,也無其他靈機,卻不知先生修的是何種法門?走的是哪一家的道?”


    曾叁卻是真的好奇。


    他一生閱曆也算豐富,東勝洲之外也曾走過,卻也沒有見過如麵前之人這般奇異的狀態。


    他從未見過這般修行者。


    非儒非道也非佛,非龍非妖亦非人,這樣的狀態他見所未見,但卻隱隱有著熟悉之感。


    不知從何處看到過類似的記載。


    “若我說尚未修行,曾老可信?”


    安奇生深深的看了一眼曾叁。


    他化出此身是為行走,做一些不適合本體去做的事情,學此界法與道本也在計劃之中。


    但此界靈機特異,不可輕觸,即便有著計劃,卻也要徐徐圖之。


    是以直到如今,他這具菩提子之身尚無其他神通,不過是借助‘巨靈神’之力代為行走而已。


    “信。”


    若是其他人說這話,曾叁是不會相信的,但麵前之人如此說,他卻是信了。


    “安先生身上有大秘,老夫卻也無心探究,隻是.....”


    曾叁的眸光動了動,意有所指:


    “特立獨行者,往往會更加的引人注意,先生自己還是要好好思量......”


    “嗯?”


    安奇生微有訝然,卻也沒有多說什麽,一拱手,已消失在車廂之中。


    “菩提......開悟......”


    車廂之中餘溫散去,曾叁看著窗外夜色,若有所思。


    這位安先生如此執著於伐天之戰,莫非也是那一戰之中的幸存者嗎?


    隻是......


    呼~


    曾叁心中思量之時,楊明走入車廂之中,帶來的涼風讓曾叁回過神來。


    “老師,那是一尊大妖?”


    楊明心有忌憚,也有些詫異,那大妖走時居然問他要了一些學問書籍。


    “應當是一尊‘古妖’。”


    曾叁收回目光。


    當今之世,妖被人分為兩種,一種,是隱居山林不與人類接觸為敵,這種妖多是存世久遠的‘古妖’。


    第二種,則是與人類仇深似海,時不時衝擊人類國度,食人無數的凶妖,此類妖,多是開靈未久,也叫‘今妖’。


    “古妖?怎麽會有古妖現世?”


    楊明越發驚訝。


    他卻是見過古妖的,曾經夫子座下的老黃牛,就是古妖之中的佼佼者。


    隻是,這樣的大妖,不知有多久未曾現世了。


    “伐天已過五萬年,或許又到了他們出世之時了.....”


    曾叁心中沉凝,有著壓抑。


    “他們.....”


    楊明心頭一顫,他自然知道‘他們’指的是誰。


    “日後若是見到這位‘安先生’,你切記不要靠近,最好遠遠避讓......”


    楊明正在思量,突然聽到老師的提點,心中一驚。


    一抬頭,正看到自家老師麵無表情的臉色,以及幽幽莫測的目光,不由的發問:


    “您不是說他是‘古妖’嗎?”


    古妖極少有與人族為敵的,甚至極少有傷人的事件發生的。


    “他,不一樣。”


    曾叁垂下眸光,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又告誡了一句。


    “弟子記下了。”


    楊明心中越發好奇,卻還是強自按耐下來。


    隻是吩咐弟子加快速度前往南華道。


    若世上又將波瀾再起,人族,東勝洲人族,至少,他眼中,就不允許人類王朝先發生內戰了。


    “是。”


    楊明躬身退下,發出號令,拉車的異獸就加快速度,向著南華道,臨西城,鎮海王府邸所在而去。


    呼呼風雪之中,車隊漸行漸遠。


    車輦之中,曾叁神情沉凝,自窗遙望,隱隱間似還能感知到那位安先生的氣息。


    “你到底是什麽人......”


    他的眸光之中有著一抹隱藏極深的忌憚。


    一番交談之中,他固然對那位‘安先生’有著莫大的好感,但他的心境通靈,隱隱間在他平和的氣息之下。


    感受到了一抹隱藏極深,卻又純粹至極的‘魔性’。


    那是他前所未見的深沉‘魔性’。


    縱是他在一些地宮,遺跡之中見過的,曾在曆史之中留下名諱的巨妖,凶人身上,也沒有這般令人心悸的‘魔性’。


    .......


    呼呼~


    狂風呼嘯,大雪漫卷。


    “魔性嗎?嗬~”


    安奇生踏行風中,回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車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儒家之神通不如道佛,然其對於心靈的修持卻遠超同階,曾叁的修為不及日遊神,但其心性修持卻還要超過。


    “隻是什麽又是魔?”


    安奇生眸光深處泛起漣漪,卻並未在意。


    天地有陰陽,人有善惡,純粹的善惡非人,也非是他的道。


    道能包容一切,偏執唯一非是他之道。


    他心中仍湧動著在‘夢中’所見所聞,曾衍所書寫的曆史在他心中不住轉動著。


    地仙道,或者說皇天界的傳承遠遠超越了人間道,曾衍所書,遠比想象的更多。


    諸紀之中的傳說,典故,更是多如繁星。


    不過安奇生如今的境界,整理起來自然不會耗費太多時間,那車隊似仍可見之時,他已盡數消化了此行的所得。


    包括那一門‘浩然長河’神通。


    “特立獨行者,終歸引人注目,若要去往皇天帝庭,我就不得不修持此界之道......


    或許,可以從儒家著手?”


    安奇生心中泛著思量之時,已回到了兔妖所在的那處小鎮。


    寒風大雪夜裏,這小鎮聚集地之中自然沒有什麽人走動,連燈火也沒有幾盞。


    走進小鎮的刹那,安奇生的心中卻是一動,眸光偏轉,看向西北一角。


    那裏,有一處小院還亮著燈火,其中有著陣陣壓抑的喘息,似有人在生產,而引起他注意的。


    則是小院之外的陰影之中的人影。


    那是一個低矮的道人,其立於陰影之中,聽著耳邊的嘶鳴,眸光泛著一抹厭惡與貪婪:


    “快生了,快生了.....”


    “然後呢?”


    低矮道人正自喃喃自語,突然聽到有人詢問,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然後自是取‘極惡紫河車’......嗯?!”


    話說一半,那低矮道人猛然醒悟過來,正要回身,一隻手掌已破開他的法力屏障。


    按在他的肩膀之上:


    “然後呢?”


    低矮漢子身子一僵,隻覺如同被毒蛇纏住了,心頭頓生無限冰涼,徹骨寒意充斥之下,四肢軀幹都失去了控製。


    “你,你是誰?”


    低矮漢子心中升起寒意,嘴唇蠕動,發出驚嚇過度而沙啞的嗓音:“貧道來自‘煉法堂’,這位道友,我等同為妖族你莫要自誤!”


    “仔細想想,你應該說些什麽。”


    安奇生輕捏那漢子肩膀,讓其發出一聲低沉壓抑的慘叫。


    以他對於人體的了解,這一捏,比之淩遲更痛,比剝皮還要難以忍受,饒是這漢子也痛的幾乎崩潰。


    “貧道,貧道奉命采集極惡紫河車,這是‘煉法堂’堂主的旨意,我不能違逆......”


    那漢子顯然不是什麽硬漢,被安奇生捏了兩次,已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


    極惡紫河車,是嬰孩降生之胎盤。


    在修行界,這是極度邪惡之材料,是煉製邪法靈丹的主材,且因其得來簡單,最受一些修行者的喜歡。


    “人性本惡!人族的血脈無比之邪惡,取之有何不可?”


    低矮漢子痛的大汗淋漓,五官都扭曲猙獰起來。


    “你們倒是懂得不少。”


    安奇生淡淡的看了一眼爛泥也似癱軟在地的小妖,聲音冷淡:“可這,不僅僅是人類,萬物皆一樣。”


    他當然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麽。


    自誕生起,求存之意已烙印在任何種族的血脈,基因之中。


    太古之年,萬靈誕生在屍體之上時,就曾有窺探過這種‘後天生靈’的本質。


    結果,萬靈的自私,讓都為之震驚。


    他們的自私,從誕生之時就有了。


    他們的幼兒寄生在母體之中,貪婪而不加克製的吞噬著母體的一切營養,而母體,則以一切手段用以反製。


    他們所謂的孕育,就是一場母體與胎兒的‘戰爭’!


    一者,貪婪汲取,哪怕殺死母體都不在乎,一者,則是你敢過度汲取,則反殺你。


    這個過程之中,兩者彼此衍生出無數手段,相互對抗,廝殺著。


    強壯的嬰孩能夠成功活到被‘母體’排斥,弱小的則會‘流產’。


    強壯的母親能夠活下來,弱小的,則會死。


    唯有兩者達到平衡,方才能孕育出新的生命。


    如此赤裸而血腥的種族,曾一度引來的側目。


    甚至有想要殺滅一切生靈,就是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些生靈太過邪惡。


    而‘極惡紫河車’則是二者的戰場。


    的一些記載被一些邪道修士發現之後,極惡紫河車也就成為了煉製邪寶,靈丹的材質。


    但這,隻是的看法而已。


    人族,亦或者是其他種族,都不會認同這個觀念,除了‘邪修’!


    “你.....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那低矮漢子發出恐懼的哀嚎,感受到了徹骨冰冷的殺意,癱軟的身子都在發顫狂抖。


    哢嚓~


    安奇生漠然看了他一眼,將其踩死在陰影之中,殷紅的鮮血消融了大片的積雪。


    安奇生深深的看了一眼如豆燈火之中的房屋,提起低矮道人的屍身,轉身走向風雪之中。


    身後,一聲啼哭劃破夜幕。


    “哇~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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