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錦無聲的收回視線,像是終於對晏榕有了一點正視。他悠聲道:“太子殿下,小僧以為,你會好奇……為何數十年過去,我的容貌卻與十二年前一模一樣,毫無變化。”晏榕的目光落在諸鶴輕輕闔著的那雙眼上,長而卷的羽睫蓋下來,遮出一小片陰影。“先生這是要為孤解惑?”相錦涼薄的唇挑起一個很淺的角度:“小僧是想告訴殿下,我與你之間的差距……或者說,不同。”晏榕眯了下眼睛。相錦的耐心似乎突然間增添了幾分。他放下手中染著腥紅血色的念珠,亦再未行絲毫佛禮,而是直直向晏榕看了過來。片刻之後。相錦不急不緩的開口:“就比如說,小僧可以治好攝政王的頑疾,可以卜算天數,而你,卻終究會為俗世牽絆腳步。曾經如此,今後看來也是如此。”晏榕嘲道:“你既入佛門,不潛心禮佛,卻來宮中顛倒黑白,恐怕更是為佛門不容。”“佛?我不信佛。”相錦也輕輕笑了一下,“太子殿下,宮中與世間隻道小僧名諱,卻從未問過我的法號。”晏榕抬眼:“有幸請教。”“小僧法號吞天。”像是說起了什麽許久未在提到的往事,相錦極短暫的停了一下,“吞噬的吞,天界的天。”隨即,他的目光肆無忌憚的向諸鶴望了過去。隻是那目光被晏榕擋了大半,看不分明。相錦像是有些失望,他慢慢的收回視線,轉身向門外走了過去。殿門輕響。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聲便隨著相錦的聲音一並傳了進來,傳進內殿,傳進諸鶴與晏榕的耳裏。“阿鶴……你與我才應當是同宿同歸之人。我一直,在等你。”攝政王府的木材皆是好的沉香木。一座王府拔地而起,當年差不多用盡了大曆所有的沉香原木。厚重的殿門緩緩合上,可雨聲卻未停。不知是因為這夜雨越下越大,還是因為木質的結構到底不能隔音。總之,淅淅瀝瀝的雨聲像是惱人的樂音,無時無刻的侵擾著殿內人的思緒。方才相錦離開時的幾句話明明不算十分有力,但晏榕卻總是無法不想起。就像是……他本身就應該記得一些事。卻忘記了。殿內再無他人,晏榕麵上溫和端良的偽裝便卸了下來。他低下頭,試著在諸鶴那張過分漂亮的臉上找出一點因為相錦方才那些話而露出的端倪,但依舊失敗了。美人榻上的人像是根本就不關心相錦說了什麽,連眼睛都沒張一下,呼吸均勻,像是已經睡得很熟。可就算如此……就算摸不到前因後果,拿不到任何頭緒。晏榕依舊能感覺得到,相錦每句話之中對於諸鶴的勢在必得。先是鄔玉,再是樓蒼,沈慕之,喀顏爾……相錦。雨聲在近乎悄然的夜色中顯得越發嘈雜,將一切的情緒都倍加放大。晏榕沉沉的坐在美人榻旁,眼中的神色愈加像是被寒冰所覆蓋的湖麵,幽深得無法見底。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塌上的那人像是畏寒似的皺了皺眉,下意識往人體熱源處貼近了片刻,才恍然回過神來。那毫無心意的十六歲生辰禮物,那數年來信口胡謅的表白。那句句看似真心,實則無心的撩撥言語。在無人看到的環境中,晏榕眼底的陰沉與幽戾終於不再掩藏,皆數沉沉的落在了諸鶴身上。因為身體原因,掩在錦被中的諸鶴睡得很沉,縱然小動物似的第六感使他不太自在的動了動身子,卻終歸還是再一次睡了過去。晏榕的神色陰鬱,心中原本隻是構想的思緒在寂靜的雨聲中卻一點點仔細勾畫,躍然耳上。他伸出手,修長有力的指尖上覆著一層從南疆兵戎歸來的薄繭,也沁著放在因為攥緊拳而滲出的血。那指尖細致而溫柔的一點點撫過諸鶴的麵頰,最終停在他左眼下的那滴淚痣上。晏榕的聲音裏染上了幾絲帶著欲的啞,又含著說不出的澀:“孤在南疆聽過一個傳聞,眼尾有痣,是因為前世你離去時……有愛你的人為你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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