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中布局簡單,白幔白燭與一口漆黑的棺材放置在靈堂中央,紙紮的陪葬品堆在角落裏,棺材旁立著碩大的花圈,供桌上擺了些貢品,除此之外再無其它,看著甚是寒酸, 看得出這是匆匆布置的。


    也是,前一日這女子還被當成聖女高高興興的參加祭典,闔府上下都布置得很喜慶,今日卻要置辦喪事,一夜之間他們體驗了大喜大悲,反差如此之大,怎叫人受得住?


    再者,平日裏他們也不會無故準備喪辦用具,昨天又是喜慶的一天,冥具鋪也不可能剛過節就開張,所以這曾風頭無兩的女子葬禮隻能從簡了。


    楚雲謙被迫穿上道袍,被自稱是它師弟的小道士領到一個須發花白,同樣身著道袍、手持拂塵的老者身後,那老道倒是很有種仙風道骨的韻味。


    隻是他在楚雲謙他們靠近時,抬起微垂的眼皮朝他睨了一眼,那一眼讓人無端地覺得不舒服。


    沒等他細看,老道便收回視線,繼續繞著漆黑棺木念誦道經。


    楚雲謙和小道士捧著一碗清水跟在他後麵,每當老道念完一段,便會停下,他左手搖一次鈴,右手用木劍挑起符紙在燭火上點燃,這時小道士就上前一步將碗往前一送,接住符紙染成的灰。


    楚雲謙暗暗記下他們的動作,在老道下一次停下時他照仿小道士的動作,低著頭去接符紙。


    期間他還不忘觀察四周的人,站在棺材正前方的一對中年男女身穿素衣,沒穿喪服,想來是這女子的父母,不必帶孝。


    中年男人體格敦實,樣貌周正寬和,蓄著精心打理過的山羊胡,周身盡是是養尊處優養出來的氣勢。


    此時他分明死了女兒,麵上卻不見悲色,緊蹙的眉宇間透著跟他和善麵相不符的嚴肅。


    反觀站在他身旁的中年女人,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已經要哭成淚人的,豐腴的身軀要靠著兩個丫頭打扮的小姑娘攙扶著才能勉強站定。


    那兩個丫頭模樣的人是熟人,正是兩個女玩家,在楚雲謙看向她們的時候,她們也看了過來,雙方確認過眼神,她們借著低頭的動作,隱晦地給他指了剩下隊友的位置。


    楚向奇正在一堆披麻戴孝的少年少女中跪著,他也穿著喪服,身份儼然是這家人中的某個小輩。


    而那個在前情提要裏被征用去當護衛的玩家則是這家人的仆人之類的,正忙前忙後的進來送紙錢送香燭。


    吟誦聲又起,楚雲謙收回思緒,正要跟上。忽然感覺有股寒意襲上心頭,強烈的窺視感和濃烈的惡意自四麵八方而來,像是有無數根針紮著他。


    忍著想抬頭看的衝動,楚雲謙低著頭繼續跟著老道的步調走,在他的視線中,他手裏端著的那碗泡著符灰水顏色越來越深,質地越來越粘稠,直到變成腥紅的血水。


    鼻端縈繞著濃鬱的血腥氣,碗中的血水翻湧著,一隻發白生蛆的眼珠赫然浮出水麵,正用覆著一層白醫的瞳仁死死盯著他!


    楚雲謙依舊穩穩端著碗,哪怕那些血水像是有了自主意識的觸手般順著他的手指攀上他的手臂,粘膩的聲音隨著血水爬過而響起,讓人頭皮發麻。


    周圍環境隨著血水淌過,變得破敗不堪,地上更是堆滿腐肉白骨,發黃的膿液混合著血水屍水漫過地麵,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淹死在這間靈堂內。


    跪著的楚向奇首當其衝,他臉色青白,身體一動就要站起,楚雲謙衝他輕微搖了搖頭,表情盡是凝重,示意他看看周圍的人。


    楚向奇從血水冒出來的時候就一直緊盯著楚雲謙的動作,自然也收到了他的提示,他頓了一下,看向周圍的人。


    除了他們這些玩家之外,所有人的神色一切如常,他們似乎都看不見周遭的腐屍,也聞不到那足以將人熏暈的惡臭。


    在他動了一下之後,他們的眼神都死死看向他,仿佛隻要他站起來,他們便會撲上來將他撕碎。


    楚向奇冷汗都下來了,他趕緊止住起身的動作,忍著膝蓋的酸麻脹痛繼續跪著,他感激地看了楚雲謙一眼。


    卻見對方肩頭趴著個血肉模糊的人形,一張潰爛的臉正想往他的脖子上湊,而他除了臉色有些發白,倒是沒表現出什麽異樣,楚雲謙竟是能忍住沒看那個東西一眼,直接當它不存在。


    恰在此時,拿到仆人身份被派去搬酒的玩家回來了,一進門就看到這個駭人的場景,當即被嚇得臉色蒼白。


    手裏的酒一個沒拿穩摔在地上,頃刻間,所有npc的頭以一種扭曲的角度齊齊扭向門口,盯向他的目光中滿含惡意。


    他倉惶後退,腳下不知被什麽東西一絆,便摔倒在地。


    仆人玩家正好摔進一具腐屍裏,高度腐敗的屍體轟然炸開,腐肉屍水淋了他一頭一臉,還有一堆蛆蟲在他身上蠕動,正往他衣領裏鑽……


    來不及阻止,那個玩家瘋了似的拍打自己的身體,試圖拍掉那些惡心的東西,嘴裏還胡亂大喊著‘有鬼、救命’之類的話,惹得所有看向他的npc嘴角上揚,咧開一個平常人絕不可能做到的弧度。


    青天白日的,這些剛才看著還很正常的人個個臉上掛著詭異的笑,眼神怨毒得瘮人,硬是讓在場的玩家們都感到一陣冷意。


    趴在楚雲謙肩頭的東西向門口張望了一陣,頗為不舍地從他的肩上滑下,猛地衝向門外的玩家。


    一陣殘忍的咀嚼聲後,周圍的場景忽地恢複如常,那些陰森森的npc還維持著正常的動作與表情。


    他們似乎被門口那個玩家的動靜驚擾了,都奇怪地看過去,楚雲謙低頭看了眼恢複成裝著符灰水的碗,也抬頭朝門口看。


    那個玩家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身側還有一些碎瓷片和酒水,身為一家之主的中年男人不悅皺眉,叫人去查看怎麽回事。


    另一個仆人打扮的人去探了探那個玩家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額頭,回答說是中暑了,然後在中年男人的示意下將他拖走。


    其餘的玩家都知道,那個玩家死了,被吃得連渣都不剩,而且係統麵板上屬於他的名字和頭像都已經變成灰色,無疑是死透了。


    玩家們身心俱疲地完成一係列儀式,直到傍晚才得以休息。


    楚雲謙被安排在客房,房間兩邊是他名義上的師父和師弟,他找了個理由脫身,往他和幾人約定好地方走。


    到了一處偏僻、臨著湖的小亭,楚向奇已經等在那了,兩人打過招呼,兩個女生也來了。


    幾人先交換了有關自己身份的情報,楚向奇的身份名叫常武,是這家人的遠房表侄,這幾天正好來探親順便看春神祭典。


    不料撞上他堂姐常婉霜身死,作為親戚,他當然不好立刻離開,就自告奮勇留下守喪七日,現在住在西廂客房,和楚雲謙這個外客住的東廂相對。


    唐夏和葉琪的身份是夫人的貼身丫頭,分別叫小七和二丫,自小被賣到常家,跟在夫人身側侍奉,平時隻能等夫人睡下、或是不需要她們跟著才能離開,相對比較自由的兩人,她們很找到機會抽身去調查。


    楚雲謙從小道士嘴裏套出了他們師徒三人本來是下山遊曆,聽說燕雲城有祭典就順道過來看看,要離開的時候就被正好想去請道長的常家人請回去做法事了。


    至於他這個身份的名字,他隻聽見小道士叫他木雲師兄,具體名字不清楚,那個老道士吃完飯後就回房了,據說是要打坐。


    他這個身份的設定是,平時麵對他師父時唯唯諾諾,他也沒辦法闖進去套話,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幾人決定為了防止不小心說漏嘴,這七天內都要叫對方的角色名。


    他們遊戲的第一天就遇上危險,還死了個隊友,此時都還有些心有餘悸,楚向奇更是雙手抓著楚雲謙的手上下晃了幾下表示感謝:


    “哥們,今天可真謝謝你啊,要不是你讓我別動,死的可就是我了。”


    楚雲謙一看他的神情,見他雖有為死去的隊友感到難過的情緒,但不多,更多的是他為自己劫後餘生感到慶幸。


    “你怎麽知道破解之法?”留著一頭利落短發的唐夏向著楚雲謙問道,她當時被突然出現的恐怖場景一嚇,差點要拿出道具防身。


    但看見血水往手臂上躥、眼珠子往身上蹦的楚雲謙一動不動,他甚至隻是皺了一下眉,連臉色都沒變,她瞬間也就不動了。


    他們或多或少都是先注意到楚雲謙的動作才沒輕舉妄動的,這時都好奇地看向他,他們直接把五號玩家的死拋之腦後了。


    看來過了幾個副本的老玩家確實和新玩家不一樣,就連兩個女生都沒人像上一個副本的林依依那樣落淚,她們甚至連那個玩家的死都不願多提。


    他理解他們這種心情,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麵玩家,誰也不認識誰,見有人死了,充其量會產生‘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情緒,再多的就沒有了。


    楚雲謙搖了搖頭“不算是破解,我隻是發現那些血水冒出來後,所有npc的視線都隱晦的集中在我身上,他們似乎盼著我趕緊把那個碗甩掉,或者想看到我做出什麽冒犯死者的行為。”


    大家都想起五號玩家就是在靈堂門口又跳又喊,還直接說靈堂裏有鬼,所以才被那個血人吃掉的。


    “我猜想,在npc麵前做出不符合角色設定的舉動應該就算違規,當時正好在靈堂內,所以觸發了危險。”


    “可是當時我們沒有做什麽啊,怎麽就違規了?”楚向奇皺著眉百思不得其解。


    靠在亭柱上的葉琪忽然道“有,就是我們的動作、神情。比如常武,你本是來靈前守孝的,雖然跪著,但眼神卻亂飄,敬酒燒紙也是敷衍了事。”


    唐夏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接著道“我們的設定是夫人的貼身丫頭,但除了攙扶夫人外,卻沒過多地注意她,見她要哭暈過去也不說什麽安慰的話,這顯然不符合貼身丫頭的人設,所以違規了。”


    “那我應該是沒念對超渡經文所以違規了。”楚雲謙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師弟的舉動,發現沒什麽太多出入,唯一的問題就是他聽不清師弟念的什麽,自己就跟著瞎念……


    得知這麽一個結論,大家都沉默了,看來他們不僅需要在這個副本裏探索,補全故事背景,還要求大家飆演技,避免觸發危險導致死亡。


    他們總算知道係統為什麽突然給他們溫馨提醒……真的很容易死人啊!


    目前他們還沒找到發布主線任務的npc,個人任務要等兩天後才能領取。


    他們能做的就是盡量從npc那裏套話,試著多了解一點這個燕雲城的情況,現在他們已經套出了各自的身份和這個常家的主要npc的身份,也不算是一無所獲。


    常家算是個大戶人家,在普通家庭普遍用不起電燈選擇用蠟燭的年代,常府裏早早就打開了燈。


    雖說是用老式拉杆做開關的鎢絲燈泡,但也比蠟燭亮了不少,處於宅院後方靠近祠堂的靈堂更是燈火通明。


    作為主持超渡儀式的法師,老道士自然是要去靈堂繼續念悼文的,而且要念到後半夜,楚雲謙和他師弟當然也要跟去。


    按照民俗所傳,死後停屍七天,期間要有至親在靈前守著,隨時續上香、燭和銀錢,好讓死者死後魂魄能看到還有人在陪伴自己,下去之後那瞑目,這種行為叫守靈。


    不過那是長輩去世才適用的規矩,這位常家大小姐年紀也才十六,本該從速從簡辦理後事,以避免家屬過度傷心。


    但常家夫婦疼愛極了這個女兒,不惜破壞少亡人不可停於家中的規矩,將她的遺體放置在家裏,還要求她的弟妹們頭天守靈,這態度卻又跟過於簡素的靈堂相互矛盾,顯得可疑。


    楚向奇所扮的常武不是直係親屬,不用過來守著,夫人江晴語過來哭了一陣也就被小七和二丫勸走了,靈堂裏隻有楚雲謙一個玩家和三個npc,倒也沒再發生什麽事。


    直到夜半雞鳴,老道士念完悼文,外頭又換了個小姑娘來守著,強撐睡意的楚雲謙才被放回去。


    楚雲謙剛才趁著人少仔細打量了整個靈堂,總覺得有些奇怪,起初還想著這件事,但一挨到床就抵擋不住困意沉沉睡了過去。


    他似乎做了個很慌亂的夢,到處都是衝塌房屋的水,到處都是逃跑的人,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一下一下砸著他的胸口,似要與他因夢而狂跳的心髒比個高下。


    楚雲謙驟然驚醒,還沒囫圇喘幾口氣,就發現放在倉庫裏的蛋不知何時跑出來了,正在他的心口上蹦噠。


    他抬手抓住那顆蛋,懷疑自己還沒睡醒,豈料他剛坐起身,剛才躺著的地方就被一隻蒼白的、長著尖銳指甲的手穿破,那位置正好是在他的心髒處!


    楚雲謙這回真的徹底醒了,冷汗都被嚇出來了,要不是這顆蛋叫醒他,估計他就交代在這了。


    他翻身跳下床,一回頭,眼前猛地有什麽東西貼近,定睛一看竟是個黑發覆麵的人頭,透過淩亂的黑發,他看見一雙布滿血絲的白色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楚雲謙見它隻是盯著他,沒有再攻擊的意思,下意識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雙眼緊盯著那顆人頭,餘光卻瞥見一個無頭的身體正以一種扭曲的姿勢緩緩從他的床底爬出來,晃晃悠悠站起,把自己的頭接回去。


    本以為它會攻擊自己,但卻遲遲沒有行動,楚雲謙早就將手杖握在手中,雖然不知道物理攻擊有沒有用,但有武器在手總比什麽都沒有要好。


    一人一鬼正對峙著,窗外又傳來雞鳴聲,天色雖然黑沉,遠處卻隱約有了光亮,看來要天亮了。


    這麽僵著也不是個事,這鬼既然來找他卻又不攻擊他,想來是有什麽事要說,楚雲謙遲疑片刻 根據它的身形放緩語氣,試著叫它“這位姑娘?深夜來訪,你是有話要與我說嗎?”


    眼前的鬼聽見那句姑娘,渾身一震,臉上的發絲向兩側分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一行血淚倏然而下。


    雖然隻有一麵之緣,還隔著重重紗帳,但楚雲謙還是認出了這個流著血淚的女鬼正是當日在蓮台上起舞的常家大小姐。


    “常小姐?你怎麽……”說不意外是假的,楚雲謙震驚地看著這個女鬼,不知道她為什麽不在靈堂,反而來找自己,還這副模樣。


    女鬼說不了話,她指著自己的脖子,又挽起衣袖,示意楚雲謙看。


    楚雲謙謹慎靠近兩步,赫然發現她的脖子上有一圈細密的縫線,手臂上也有!他沒有貿然開燈,看不清皮膚的顏色,但從兩條手臂不同粗細來看,她的身軀似乎來自不同的人!


    “這是怎麽回事?你的身體不是你原來的身體?”


    常婉霜搖頭,片刻又點頭。


    楚雲謙想了一下,對她道“你是說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身體也不是你的?”


    常婉霜點頭。


    楚雲謙又問“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將這件事告訴你父母?”


    常婉霜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搖頭。


    “你找我是想得到我的幫助,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需要我幫忙?”


    常婉霜點頭。


    楚雲謙思考了一下,接著問“你知道自己為何而死的嗎?”


    這個問題一出,常婉霜的表情猙獰了一瞬,然後又恢複成麵無表情的模樣,她似乎想做出悲傷的表情,卻沒成功,隻能流出更多血淚…半晌,她還是搖頭。


    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枉死的人對報仇都有深重的執念,看來她的願望和這個有關,楚雲謙抬眼直視她不斷湧出血淚的眼睛,緩聲道:


    “你是想讓我查清你們的死因,找出凶手,然後報仇?”


    常婉霜灰白的臉上現出一抹狠厲,周身的戾氣暴漲,兩條胳膊不受控製地扭曲著,似乎在宣泄她們的怨氣。


    楚雲謙鄭重點頭“好,我會的。”


    輕易給鬼做許諾,會有什麽後果誰也不知道,但楚雲謙還是答應了,如果他沒猜錯,常婉霜應該就是這個副本發布任務的npc——雖然她的腦袋上沒有感歎號。


    無論是主線任務還是支線任務,對補全背景都有幫助,他們還是得做,更何況,按照她剛才的狂暴程度,他要是不答應,腦袋估計就要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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