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於老爺子年紀大了,怕他受不了,楚雲謙暫時沒有跟他說起楚淩的事,他覺得自己最好先找個什麽借口循序漸進地展開話題,而且還不能涉及副本。


    打過招呼後,楚雲謙繼續往西南角走,他的房間就在那個方向,而離他房間不遠處,有一間放置舊物的房間。


    雖然楚老爺子沒有明令禁止別人靠近那裏,但楚雲謙從小就住在這一片,自然能感覺到不論是楚家人還是在這宅子裏工作多年的人,除非是定時進去打掃衛生,否則平時不會有人想靠近它。


    也不排除是因為這裏太偏僻沒什麽人經過的緣故,但楚雲謙更願意相信這裏藏著點什麽讓所有人都諱莫如深的東西……比如一些二十幾年前的舊事什麽的。


    楚雲謙走到那間房前,他輕輕擰開那扇門,正要走進這個許久都沒有光顧過的房間,不料門後還有一塊布簾,上麵寫著‘楚雲謙和狗不得入內’的字樣。


    幾個字是用毛筆寫的,字體豪放、筆力遒勁,正是出自楚老爺子之手。


    楚雲謙對著那張明顯有些年頭的簾子愣了半晌,努力回想自己是幹了什麽天打雷劈的事嗎?何至於把他和狗放在一起?


    然後他還真的想起來了一段往事:


    他小時候因為好奇也偷偷溜進去過,但那間房間裏隻是存放著許多書籍和一些零碎的舊物,他很快就不感興趣了。


    老爺子念舊,很多老舊的物件都有其特殊的回憶,他不舍得扔,就把那間房改造了一番,放著那些用不上又不想扔的東西。


    七、八歲的楚雲謙英年早叛逆,正是雞嫌狗不待見的年紀,他那時候被壓著鍛煉身手,吃了不少苦頭,因此看老爺子哪哪兒都不順眼,但又不敢直接和他對著剛,隻好拿老爺子的‘回憶’撒氣。


    為此,他還嚴謹地製訂了周全的計劃,先是趁著老爺子五十大壽宴請賓客,把跟著家裏大人來湊熱鬧的小孩引到那間房裏。


    然後利用‘藏品’之一的舊手機定好鬧鍾,製造一些靈異事件,把幾個小孩嚇得吱哇亂叫,於是在小孩的雞飛狗跳中,那些被擺得好好的舊物順利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全都‘雞飛蛋打’。


    整個‘犯罪’過程,楚雲謙都沒有參與,吸引那幾個小孩過去的是他二哥養的狗,他充其量隻是事先把狗借過來訓了一段時間,讓它形成一靠近那間房間就會有獎勵的條件反射。


    順便路過時,‘無意間’在那幾個小孩聽得到的地方說這裏有寶藏,狗狗能帶領尋寶的人找到寶藏。


    小孩子好奇心重,又因為嬌養的緣故,被慣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不出所料一腳踩進楚雲謙的陷阱裏。


    其實楚雲謙是想直接引誘狗子進去搞破壞的,但想到那條狗的下場多半不會好過,他還是決定用用那些不會被老爺子上家法的別人家的小孩。


    他一整個晚宴都在楚老爺子眼皮底下溜達,不在場證明極充足,極為自信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覺得自己贏麻了。


    ………


    他記得後麵他還是被老爺子抓到了,還被狠狠罰了一頓,連同從犯——那隻狗一起。


    他還能回想起來他二哥當時一邊看著被抽得吱哇亂叫的狗子掉金豆,一邊大罵同樣被抽得奄奄一息的自己。


    他傷好後,不服氣地去跟老爺子叫板,那時老爺子隻是輕描淡寫幾句話就結結實實給他上了一課。


    因為印象太深刻,楚雲謙到現在還記得對方的那番話“不想讓人發現你做了什麽,就不要做出什麽反常的舉動、也不要把情緒寫在臉上,瞧你那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他這才得知原來自己是因為老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被他發現了端倪。


    ——小楚雲謙向來不喜歡那種全是大人虛偽奉承的宴會,他能堅持呆在宴會廳那麽久,看起來就像是吃錯藥了……


    算起來,他能有如今的情緒管理,老爺子占大半功勞。


    回憶往昔的流程結束,楚雲謙收起發散的思維,他一把扯下那門簾,隨手扔角落裏了。


    在一堆雞零狗碎的物件中,楚雲謙主要把目標放在一些書籍和能記錄的電子設備上,他也不能確定二十幾年過去了,那些設備還能不能啟動。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楚雲謙把自己可能用得上的東西都堆到身邊,一個一個摁下那些電子設備的開機鍵,同時另一隻手和眼睛也不閑著,快速翻看那些書籍。


    試了一圈,有些電子設備的電池已經開始液化了,有些則好好的。


    楚雲謙挑出那些看起來沒毛病的手機,意外發現以前的按鍵手機質量還挺好,這麽多年竟然還有反應,就算它的界麵卡成ppt,他還是要誇它一句堅強。


    然而,忙活了大半天,那些電子設備一開機就電量告罄自動關機,楚雲謙又沒有適合的充電器,後來還是下單叫了跑腿送個多接口充電寶過來。


    折騰了半天,中途因為電池老化還炸了幾個舊手機和那個充電寶,楚雲謙得到的信息不能說是沒有,卻也是少得可憐。


    在一些老照片上,他偶爾能看到鏡頭中出現一個女人的半截手臂或者一片裙角,但始終看不到臉,他也不能確定那是不是有用信息。


    楚雲謙了解老爺子的秉性,他一個連故去老伴愛看的狗血肥皂劇都會經常拿出來反複觀看的人,那麽大一個女兒不可能說斷就斷,他必然會留下一些東西用作紀念,隻是他還沒找到。


    在他即將把整間房間翻個底朝天的時候,一直掛在牆上卻被他下意識忽略的畫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幅水平稱不上有多好的風景畫,畫的是後花園的桂花樹和一些野薔薇,畫麵色彩和線條都中規中矩,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不期然的,楚雲謙想起那句“不想讓人發現就不要做反常的舉動。”


    在他的印象中,楚家上下並沒有人會畫畫,最有水平的選手還是他那個正在上小學的侄女。


    而且這間‘展館’的主人也不喜歡薔薇。


    那它出自誰之手?又是畫著誰喜愛的花?


    答案呼之欲出,楚雲謙定定看了那幅畫一會兒,然後冷靜地將它取下。


    畫框背後並沒有想象中的暗門,楚雲謙試著敲了敲那麵牆,發現它是實心的,沒有密室之類的東西。


    他將注意力放在手裏的畫上。


    楚雲謙發現,畫框的厚度不太對,它似乎比普通畫框要厚一點,應該是有個夾層。


    他稍微有些走神,但手上還是麻利地將畫框拆開,小心地將畫框放在一邊,楚雲謙果然發現那裏有個夾層。


    他找到了許多保存得很好卻也已經開始泛黃的照片,和一本薄薄的筆記。


    那些照片大多是單人照,也有一些是從別處剪裁下來的,無一例外,照片上都是同一個人,她在鏡頭中笑容燦爛,像是迎著朝陽盛放的野薔薇。


    正是他見過的那個人。


    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僥幸終於被掐滅,楚雲謙反倒是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實感。


    他將那些照片小心地放在一邊,拿起那本薄薄的小冊子看了起來。


    楚雲謙一語成讖,兩人的愛情故事還真是研究員愛上實驗體的戲碼,隻是情節和他認為的那種有點出入。


    日記一樣的小冊子簡單概括了一下兩人相遇再到相戀的過程,起初311被發現並帶回來的時候沒有任何情緒,說話也是像機械一樣平板,這引起了研究室裏許多人的興趣,其中不乏科研領域的大拿。


    人類對於宇宙、外星人等課題總是有著無窮無盡的探索欲,圍繞被命名為311的不明人種的課題很快就展開了。


    其中有一個課題是探究那個天生沒有情緒的實驗體是否可以通過與另一個個體日常接觸,培養出情緒。


    彼時在科研領域中還默默無聞的楚淩自告奮勇地成為了幫助實驗體培養感情的誌願者。


    在朝夕相處中,事情朝著誰都無法預料的方向繼續發展,乃至誰都沒來得及阻止一個長期接觸社會、社會化完善的現代人與另一個更像是機械、可能是超現代人的不明人種共同墜入愛河。


    或許是那些研究員也想知道那樣兩個不同的人種結合生出的後代會是什麽樣的,會不會存在生殖隔離,他們默許了兩人的相愛。


    日記即將被翻到末尾,在靠近最後一頁的一張留白頗多的紙張中央,有一段日記主人的獨白:


    [我不知道他是否愛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愛他。]


    [或許我們都受到了激素、多巴胺、本能欲望等等因素的影響,誤認為彼此相愛。]


    [不過事已至此,愛不愛已經沒關係了,我們有了一個孩子]


    出乎意料的是,在這本看起來都沒有十頁的小冊子中,除了兩人的愛情,居然還能讓他占據一席之地。


    沒來由的,楚雲謙忽然覺得有點緊張,即使答案早就揭曉,即便他已經接受了那就是自己的前半段人生,但當他看到那個人居然在日記裏提到了他,心底還是忍不住想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麽看待這個孩子的。


    楚雲謙垂著眼,他仔細地看過後麵那幾個字,試圖想象寫下這些字的人當時會是什麽樣的。


    薄薄的紙張被翻到了最後一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歲太久紙質變得脆弱的緣故,最後那一頁被他的手指一碰,就掉了一塊。


    但他還是看見了那些有關於他、有關於他們的事。


    [這個孩子並不被祝福,許多人或許都在想:它不該存在,我偶爾也在想這個問題]


    [但它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或許我可以留下它]


    [他似乎很在意這個孩子,他很少有在意的東西,或許這也能成為一個新的課題。]


    楚雲謙的視線在那張紙上停留了許久,他沒有太多特別的情緒,隻是覺得他是因為這種原因才存在,有些惡心。


    他將那些東西妥當地收起,將它們和畫歸回原處。


    還好,楚雲謙冷漠地想:從知道自己身世開始到現在,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消化這些信息,也做足了心理準備,他不會因為這種事憤怒或傷心。


    他將那幅畫掛回原位,將被自己損毀了的‘藏品’也一一歸位,然後走出了這個充滿了別人回憶的房間。


    楚雲謙確信,自己和所謂父母之間沒有任何情感,截至看到那片被收藏起來的記憶,他此前並沒見過他們,他們也並不認識他。


    或許,自己如今種種反常,全都源於小時候被深藏起來的、對於父母、對於親人、對於家的渴望?


    或許正是因為他沒能在幼時就將那些妄想割舍,如今擅自期待落了一場空,也算是長了教訓。


    楚雲謙麵色如常地走到前庭,已經轉移陣地開始和管家鄭叔下起了軍棋的楚老爺子眼尖,扯著大嗓門就喊住了要往外走到楚雲謙:


    “哎,三兒,幹什麽去啊這麽晚了?今晚就留在家裏,省得出去鬼混!”


    楚雲謙被這堪比用大喇叭增幅過的大嗓門一震,他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看都沒西偏多少的太陽,再看看手機——下午三點十分,這算是哪門子的晚?


    順帶一提,老爺子生得多,懶得記名字,直接用數字當做代號安在每個楚家人頭上,他侄女例外。


    爸爸輩的就叫大一大二大三等等按照出生順序以此類推。


    楚雲謙這一輩的就是小一小二小三……


    至於下一輩……下一輩就隻有他侄女月兮這一根獨苗,沒到排號的時候。


    這會兒家裏就他一個‘三’,老爺子就沒念那個‘小’字,直接將他叫了過去。


    “幺兒,你怎麽魂不守舍的?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去找個女朋友,白瞎了這條件。”


    楚雲謙看著自己的代號又變成幺兒了,還提到了他的情感問題,看那老爺子的架勢,接下來他得被念叨死,想也不想拔腿就走。


    “你給我站住!你現在是越長越叛逆了啊?給我過來!”


    楚雲謙深吸了一口氣,他實在是沒心情應付這老爺子,借口自己的車被劃了,要去修。


    然後他的借口就被老爺子無情駁回了。


    無法,楚雲謙隻好轉身往回走,他看了看手機,希雅隻是回了一句她去問問,然後就沒音訊了。


    左右也沒事,楚雲謙見這老爺子中氣十足的,健康得很,決定馬上把負責他身體健康的李醫生叫過來,然後把那事兒告訴他,省的他在這裏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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