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殞將手中八百裏加急的戰報遞給太後,道:“太後,具體情況現下還不明確,臣也隻是拿到了這封八百裏加急的軍報。”董太後是個對朝政完全不熱衷、上朝的時候閑得發慌磨指甲的奇葩,她對權力的喜歡,也隻是因為權力能讓她給自己的家族謀福利,讓自己享受尊貴無匹的生活,看到這份軍報,她隻想到自己的侄子戰死了,對軍報中提及的南朝入侵一事毫不關心。謝殞道:“事已至此,還請太後節哀,保重鳳體,切莫太難過了。”淩霄道長雖然深得太後寵愛,但他從不恃寵生嬌、作威作福,平日裏跟在太後身邊,就跟一塊英俊的背景板一樣毫無存在感,見太後十分難過,今日破天荒出言勸慰道:“太後節哀,保重鳳體要緊啊。”太後含淚對著他點點頭,太後身邊當差的喜樂公公十分機靈,見狀趕忙扶著太後坐在一旁的紫檀木太師椅上。荼夏給太後沏了一杯茶,祁褚趕忙端到他跟前,道:“母後喝口茶壓壓驚。”太後接過茶,突然蹙眉幹嘔了一聲,她將茶杯擱在桌子上,道:“哀家剛剛吃了羊膾,現下聞到這龍井的味道,感覺有股子腥味似的,荼夏,給哀家換大紅袍。”荼夏領命而去。祁褚略微有些詫異,太後這是悲傷過度,連口味都跟著變了,往日她隻喜歡喝綠茶,尤其這雨前龍井,是她的心頭好,怎麽如今突然轉了性子,喝起紅茶來了?但他也隻是心頭念了一瞬,並未深想,見大家注意力都放在了董辰身上,祁褚也不免凝神細聽起來。謝殞對太後道:“這小旗是東江來的人,此番東江巨變,他定然也知道些內情。”他轉身坐在太後旁邊另一把太師椅上,對那小旗說,“你將東江如今的情況和董辰將軍殉國的事,撿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稟告太後。”太後和謝殞占了堂內最大的兩張椅子,祁褚環視一圈,最後可憐巴巴坐在了太師手邊的黃花梨木小圈椅上。謝殞垂眸看了看乖乖坐在自己旁邊的祁褚,似乎是怕他無聊,隨手拿了桌上一串葡萄給了祁褚。祁褚一邊吃葡萄,一邊繼續聽那小旗說話。小旗跪下磕頭道:“小的是軍中專門送戰報的驛卒,對於東江戰況並不了解……”謝殞垂眸喝茶,隨口道:“你好大的膽子啊,太後麵前竟然敢隱瞞,來人,拖出去……”謝殞話還沒說完,那小旗哭喪著臉連連磕頭,邊磕頭邊道:“太後饒命,太後饒命……”他看了一眼不辨喜怒的太師,認命低頭道,“董辰將軍他打退南朝水軍之後,乘勝追擊追去了南朝,不想南朝竟是假意戰敗,待董辰將軍孤軍深入,便趁機反撲,董辰將軍不敵,於亂軍中被南朝人射死,若非副將趙無疾將軍身中數箭,於亂軍中將將軍的屍體奪回來,隻怕……如今東江軍群龍無首,南朝趁機入侵我東江邊境,東江、壽仙、淮南三郡告急!!!”因為董辰是太後的侄子,這小旗說話也十分委婉,但就連不懂察言觀色的祁褚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這董辰貪功冒進,中了南朝人的奸計,不僅自己被亂箭射死,更讓南朝人趁勢反攻。連祁褚都聽得明白的話,太後又怎麽會不明白,原本董辰身死,但好歹是戰死,太後可讓他享一份死後哀榮,但如今因為他的緣故,導致南朝入侵,要想堵住悠悠眾口為自己的子侄封一份尊榮,便不好辦了。太後一時間有些六神無主,不由得去看太師。謝殞眼神堅定,微微衝太後點了點頭。祁褚:“……”人比人氣死人,去死日日見到他不是捉弄,便是嘲諷,怎地在太後麵前這般溫柔可靠,果然位高權重就是不一樣。去死就是一個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的大豬蹄子!謝殞對那小旗道:“東江戰況緊急,你馬上回去傳太後旨意,要副將趙無疾暫代明威將軍主持軍中事宜,若是他打不退南朝人,夷三族!!!”小旗被他話裏利落的寒意驚得一顫,趕忙磕頭道:“小的遵命!”他站起來剛要離開,就聽到太師又道:“東江戰況緊急,你出了乾元殿馬上回東江傳旨,若是被孤知道你和京城其他人有牽扯,後果你自己明白。”小旗點頭哈腰道:“小的明白,小的不敢。”送信的小旗走了之後,謝殞又對大殿內伺候的宮人道:“方才之事,出了這個殿門,誰也不準提起,若是讓孤聽到一個字,杖斃!”宮人們聞言,跪了一地,道:“小的不敢!”謝殞一臉冷漠,道:“都出去吧。”祁褚:“……”這個都裏包括我嗎?正在踟躕的時候,謝殞又遞給他一塊棗花糕。他微微離開椅子的屁股又踏實地坐了回去,在謝殞旁邊默默吃起糕來。宮人們走的時候,淩霄道長也跟著出去了,臨走的時候還微微回頭擔心地看了太後一眼,太後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這一切都被謝殞看在眼裏,但他不動聲色轉開臉,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遞給祁褚,道:“光吃糕不幹嗎,陛下喝口茶潤潤吧。”祁褚從善如流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太後轉過臉來的時候,正巧看到祁褚這牛嚼牡丹的豪飲,蹙眉道:“陛下如今越發沒有規矩,喝茶豪飲未免太過沒教養。”她對自己這個便宜兒子本來就很挑鼻子豎挑眼,最近又因為少師們告狀告多了,看他更是渾身都是錯。謝殞倒是一臉寵溺,對太後道:“陛下平日裏規矩守禮,隻是此番是在長輩麵前,自然露出孩童心性,這份天真純然倒也難能可貴。”祁褚:“……”去死這說話間就不動聲色給自己提了輩分,高,實在是高!謝殞若是知道祁褚的心思,隻怕要笑出聲了,他沒那麽喜歡給別人做長輩,說這番話的本意隻是為了安撫太後,讓太後明白他們之間並非僅僅是君臣,還是可以依靠的盟友,為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做鋪墊。太後道:“如今辰兒死了,東江三郡危矣,副將如何能擔當重責,不若再派其他人過去。”謝殞心中冷笑,他怎能聽不出太後的言外之意。太後主動提出派人過去擔任主帥,是不想放下這點軍權,想在軍中安插其他子侄代替董辰。他已經對董家起了殺心,又怎會縱容他家勢力繼續壯大。謝殞深沉的眸光裏劃過一道光,須臾便轉瞬即逝了,他溫聲對太後解釋道:“太後,恕臣直言,南朝狡詐用計誘使明威將軍戰死,還趁著我軍軍中無帥侵犯邊界。輸贏乃是兵家常事,但若是朝中有心人將南朝入侵的罪責怪到明威將軍身上,隻恐明威將軍身後還要背負罵名,因此臣才讓副將頂替明威將軍抗敵,隻求其能在朝中其他人得到消息之時擊退南朝,若是如此……明威將軍也可獲得自己應得的哀榮。”謝殞說的這樣直白,太後才總算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若是現在派兵過去,擺明了是說此次南朝入侵皆是因為董辰輕敵,如今董辰已死,若是朝中趁機有人攻訐他作戰不利,隻怕連一份死後哀榮也難有,看來眼下確實不能派其他主帥過去……隻是這個副將趙無疾是否可靠,太後道:“太師,這個副將趙無疾有能力擊退南朝嗎?若是他無能,此事豈不還會敗露?”謝殞道:“以前臣和董辰喝酒時,曾見過這位趙無疾將軍,董辰曾與臣說過趙無疾曾在剿滅水匪時就對他有過救命之恩,因此才留在身邊。方才聽那小旗說,此番董辰將軍的屍體是他從亂軍中拚死搶來的,是個勇猛忠義之人,如今已經入冬,南朝水軍不耐寒,隻怕此番入侵隻是被我們北朝打壓狠了反抗一番,不會多做停留。”謝殞說得渴了,又喝了一口茶道:“況且方才太後已經下旨,若是這趙無疾辦事不利,夷三族,為了自家妻兒老小量他也不敢不盡心辦事。”祁褚安安靜靜聽了半天,這才明白他和太後拐彎抹角周旋這許久,都是為了給這位趙無疾將軍鋪路。趙無疾聽上去和謝殞沒有什麽關係,但其實趙無疾並不姓趙,他原本姓孫,是謝殞生母最小的弟弟。他八歲時,孫家獲罪於先帝,族人盡數被殺,趙無疾因為年紀小被流放邊地,後來被邊塞一戶姓趙的人家收養。長大後來京城尋找自己的姐姐,才知道謝殞他娘早就難產而亡,但姐姐雖然死了,但他和外甥相認了,但因為孫家仍是罪臣之家,因此他們並未對外公開他們二人的關係,等謝殞掌權之後,這種隱瞞倒使謝殞快速提拔他變得不那麽顯眼。孫家乃是武將世家,趙無疾生來便帶著驍勇善戰的基因,又在邊塞磨礪數年,是個不世出的打仗奇才,後來是謝殞平定南朝的重要支柱。眼下董辰死了,太後想給他一份尊貴無比的死後哀榮,謝殞的心腹趙無疾則順利成章掌握了東江軍/權,表麵上看似乎是順勢而為,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