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殞將他圈在床上,祁褚暫時下不去床,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會兒,祁褚知道眼下若是他不答應謝殞,今天怕是走不了了。他不知道謝殞是什麽意思,這麽執著三番五次要找他談談,他以為他們之間已經沒什麽好談的了。但他了解謝殞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若是不答應他,眼下他住在太師府,定然日日都要來騷擾他了,不若他今日索性將一切同謝殞說清楚,省的他日後來糾纏。想到此處,祁褚道:“若是我答應同你談一次,你要答應我日後絕不再來糾纏我!”謝殞沉默了。祁褚偏過臉道:“既然你不答應,那我們沒什麽好談的。”謝殞暗自握了握自己袖籠裏的拳頭,有些無措……他仿佛感覺那種幼年無能為力的感覺又回來了,不,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更甚……畢竟幼年的無力他可以通過變強大來改變現狀,可如今他已經強大到足以將天下踩在腳下,可卻無法奈何眼前這個人……他一路披荊斬棘到今日,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強大到水火不侵,但眼前這個人,一個眼神就能讓他感覺到痛苦、無能、委屈……所有他以為他絕不會有的多餘情緒。這兩年日日夜夜的思念沉澱在他身上,讓他仿佛與他的陛下有了情緒共感,不然為什麽眼前這個人難過不安的時候,他會加倍痛苦。謝殞盯著祁褚的側臉看了半晌,最終還是退步了,他抿了抿唇,低頭道:“好,我答應你。”祁褚轉過臉來,道:“你想說什麽今日便統統說個清楚。”謝殞看著他冷漠的臉,心中一陣鈍痛,眼神裏帶了些悵然,道:“陛下,我們之間的誤會太深了。”祁褚沒搭理他。謝殞又道:“下毒確實是我讓聞霖去做的……但並不是為了至你於死地,而是意在太後。”謝殞小心窺了一眼祁褚的臉,仿佛怕算計太後他生氣一般。見祁褚依舊冷冰冰的,便繼續說道:“先前在那桃林裏你言語間曾提及寧國侯玄紺,想必你已經知道那寧國侯並非柔嘉帝姬所生,而是太後和那淩霄道長生的孽子了?”祁褚一言不發,謝殞也隻當他默認了,因此繼續解釋道:“……下毒,並非想要你的命,讓其他人取代你……”他想說,沒什麽人能取代你。可他心裏明白,眼下他就算說出來,他的陛下根本不會相信,隻會覺得他巧言令色。謝殞讓自己的話盡量不夾雜自己的個人感情,他道,“那段時日是太後的產期,讓你中毒是為了我能以侍疾的名義名正言順宿在宮中……”他邊說話邊去看祁褚的眼神,見他眉頭微微蹙著,似乎在思考他說的話是否可信。謝殞繼續解釋道:“若是不在太後臨盆那日抓她個人贓並獲,她絕不能承認玄紺是她所出。”他的陛下終於開口說話了:“太後和董家一直與你親厚,你為何要反過來對付太後?”謝殞冷笑,又突然想起什麽似得看了祁褚一眼,瞬時收了笑,低眉順眼耐心解釋道:“你素來不喜歡管理朝政,自然也不知,董家與我不過是為了抗衡其他四名輔政大臣的表麵盟友,四名輔政大臣相繼離開朝堂之後,我和董家之間的裂痕便已經出現,博遠公早就不滿我高他一頭,上次我在董府遇刺,便是他們勾結南朝妄圖置我於死地……董家既然對我出手,我決計不能坐以待斃……董家不過是一群蠢貨不足為懼,但他們背靠著太後,輕易動不得。為了順利除掉董家,我隻能挾持太後的兒子,這樣等我對付董家的時候,太後自然投鼠忌器,不會多加幹涉。”“那孽子不過是用來我挾持太後的砝碼,我從未想過讓他取代你,更沒想過自己取代你……”謝殞深深看了祁褚一眼,道,“或者說,從你出現後,我便沒想過要取代你。”祁褚心裏一驚,謝殞話裏的意思該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他不禁抬頭看了一眼謝殞。謝殞了然道:“我早知道,你不是原來的陛下。”繼而又道,“我是禹靈帝的啟蒙老師,陪著他的時間隻怕比太後和先皇還要多,他性格孤僻多疑、陰沉懦弱,就算他成了婚,性情也不可能變化那麽大。”祁褚道:“那你為什麽不揭穿我?”謝殞的目光深邃,微微垂首專注看著他,他黑色的瞳孔裏似乎隻盛了一個祁褚,沉聲道:“起初是不知道你的來曆,不敢輕舉妄動,可後來……我便存了私心,想讓你一直陪著我。那時我便想著你隻要安心做無憂無慮的陛下就好了,你不喜歡的事情我都會替你做,從此你我攜手重現文景盛世。”祁褚唇角浮現出一絲嘲笑,他冷眼看著謝殞,道:“你不想要皇位了?”謝殞微微錯開眼睛,他不想看小陛下用這種眼神看著他,他看著被子上的繡紋,低聲道,“其實一開始我並不想做皇帝,我隻是一心變得強大,後來我以為這世上隻有天子才能真正實現自己心中的理想……再後來啊,你走了……”他說到你走了三個字時,聲音輕得仿佛一聲歎息,神色鬱鬱繼續道,“皇位唾手可得……可我心中的失落大於開心,不,根本沒有開心……也許,正是你的離開讓我終於認識到了你對我的意義……”“這兩年,我時時想起你……今次我本來可以不來南朝,但是這兩年遍尋大禹也沒有得到你的消息,周博深說你可能來了南朝,我便來南朝尋你了……”“那天在南朝的宴會上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隻覺得心中一陣翻江倒海的狂喜……” 謝殞對著他笑了,仿佛真的很開心,“你埋頭吃東西的模樣,讓我頓時十分懷念從前我們一起吃飯的那些日子。”祁褚道:“我來南朝沒兩天,你最心腹的下屬和光便來行刺我了,我要如何相信這一切不是你的授意呢?”謝殞苦笑道:“這都是命運弄人,原本我讓和光追蹤你,但他辦事不利搞出個大烏龍來……我便罰他來南朝建康接管這裏的暗樁,哪裏想到他竟能在這裏遇到你……和光追殺你的事並不是出於我的授意,但……我不殺伯仁,和光卻的的確確是為了我才刺殺你的。如今,他已經自裁了。”祁褚笑道:“和光跟了你那麽多年,你為了我這麽個外人,說殺就殺?”一瞬間,謝殞曾想過,是否要就著小皇帝的話頭,騙他說些好聽的:“傷你如傷我自己,和光罪該萬死。”但他想起那日和光自裁時灼熱的目光,他雖然自作主張,但從頭到尾都是忠於他的。一個忠誠的下屬不應該成為他討好別人的工具。謝殞最終選擇了坦白:“我必須要承認,如果他單單隻是刺殺你,我並不會殺他,和光是我一手培植起來的,但……我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下屬,而不是一個擅自為主人做決定的僭越者,若是他擅自做決定打亂我的計劃,時候一句為了我就可以推卸責任,久而久之,大家都效仿於他,我的指令如何有效貫徹?”謝殞見祁褚沒說話,以為他覺得自己過於殘忍,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道:“寬嚴相濟方為禦下之術,有的錯可以原諒,但有些錯一旦犯了,便絕不能姑息。”祁褚點點頭,道:“太師如何馭下自然不是我能置喙的。隻是……”他道,“和光以為你好的名義做了你不能原諒的事情,可你又何嚐不是呢?”他抬頭看著謝殞,目光灼灼:“你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共享江山,但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想法?收起你的自我感動吧!江山對我來說並不值得留戀。何況我這個皇帝不過是個傀儡,臣強主弱,若是有一日你不想和我共享江山了,到時候我該如何自處,太師熟讀詩書,可曾見過改朝換代之後前朝的帝王能得善終的?況且,我並不稀罕當皇帝,我隻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謝殞抿了抿唇,道:“等我們回了北朝,你若是想出去遊玩也可以去……”突然,他看到祁褚笑了,是那種很無奈的笑容,便頓住了話頭,沒有繼續說下去。祁褚看著他道:“你還不明白嗎?自由不是在別人的允許下自由出入或者遊玩,而是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做主,比如我不想做皇帝就可以不做。”謝殞似乎有些頹喪,苦笑道:“陛下,那我該怎麽辦?”祁褚道:“你也是自由的,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如果你今天是為了下毒道歉的,那我接受你的道歉了,以後我們就全當做不認識吧。”謝殞站起來,垂眸看了祁褚一會兒,他的眼神充滿了不舍和痛苦,但終於還是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祁褚看著他出去的背影,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各中滋味。從此之後,他和謝殞便橋歸橋,路歸路了吧……謝殞走了沒多久,唐寧便走了進來,看祁褚懶懶地躺在床上,道:“怎麽,又和謝殞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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