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第五天,金陵城破的消息傳來,褚琰到獄裏走了一趟,親口告訴淮北王世子。此時這人的眼裏已經滿是畏懼,一絲多餘的情緒也不敢表露出來,單是褚琰站在這他便哆嗦。褚琰想了想,笑道:“我給你一個可以死的機會。你辱我至愛之人的債,我已經討了回來,但你還害了我四百多個兄弟,他們在世的親人加起來共有一千兩百多人,我不夠大度,一定要雙倍要回來,折算成兩千五百之數,你對著他們的牌位磕夠兩千五百個響頭,我就讓你死。”說著便讓人把早已準備好的牌位拿了上來。牌位自然隻有一個,上麵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幾百死者的名字,靜靜地立在那裏,褚琰交代完,便不再管牢裏的人。第二日,淮北王世子才將那響頭磕完,被賜了一杯鴆酒,褚琰讓人把牌位取回來,專門找了個房間供起來。朝中對於南晉貴族和官員的安排早已經定好,承興帝一道道指令發下去,雷厲風行地安排好了南邊的事。與此同時,一道無人知曉的密函隨著給柳問下的聖旨發往南邊,又由柳問親手送到了荊州的一間茶樓。曾經的南晉帝與柳問密談完,在窗邊看了許久,直至有人推門而入。他回過頭,看到眼圈通紅的邢亦。想了想,也隻能道一句:“節哀。”邢亦問:“您還沒告訴我您的打算。”南晉帝想了想,道:“當個村夫,自給自足,你覺得如何?”邢亦不答。“還是罷了,我不會農事,恐怕要餓死。或做個商賈吧,好日子沒過夠,有些銀錢傍身,才能逍遙自在。”說著又看向邢亦,“你的打算呢。”邢亦默了良久,才道:“您明知道我是要跟著您的。”“可我不想你跟著我。”南晉帝悠悠地說,“你有邢家獨一無二的手藝,無論去何處,都會被奉為座上賓。”邢亦道:“我父親也是皇室的賓客,最終死得極冤。”南晉帝笑了:“你覺得褚琰也是這樣的人?”“他不是,但他不能保證他的子孫後代不是。”南晉帝便又道:“那也應當是隱世高人。”邢亦苦笑:“論起手藝,我不如姬妹。”氣氛一時沉寂。邢姬被淮北王看中領入府,除了美色,更多的是因為她的手藝。淮北王原本隻知道她是邢家的人,後來才知她竟是靠著自己鑽研,得了祖輩的真傳,也因此邢姬才能以侍妾之身左右著淮北王的抉擇。在淮北王被困金陵,丞相命人取了他的命時,邢姬沒來得及逃走,也被斬殺。他們也是在金陵城破之後,才得知這個消息。南晉帝那一句“節哀”便是為此。邢亦忽然笑了一下:“幸好,她死前不曾受辱,死後有忠仆替她埋葬,她一走,我在這世間便再無親近之人,算來也隻有你,當得起‘朋友’二字,我不跟著你,還有什麽地方可去呢?”“朋友……”南晉帝反複咂摸,終是一笑。次日,南晉帝便如信上所說,將自己所有的暗線列了名單,留下信物,交由柳問處置。他曾於北齊大軍有助力,後來這半年的戰事裏,也偶爾幫著齊軍傳遞淮北那邊的情報。其實承興帝本可以過河拆橋,他隻需偷偷派人圍了南晉帝,這位亡國皇帝便無路可退,史書上永遠不會知道還有這麽一件事,但承興帝還是選擇放過了他,隻是另有一個條件不容許他身邊擁有自己的人。除此之外,他身邊所有人的身份要由承興帝親自安排,這意味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輕易被人探查,但南晉帝並無理由、也沒有必要反對。他本就無東山再起的心思,隻要北齊皇帝不幹涉他的日子就行,這樣的自由對他來說已經足夠奢侈了。而且他很清楚,隻有當自己的一切行蹤都掌握在承興帝手裏時,後者才不會在某日突然起了疑心對他趕盡殺絕,他在齊國土地上,承興帝真想找到他也不是什麽難事。辦完南晉帝的事,柳問便開始返程,他返程時隻帶了自己的一百親兵和幾位親近將領,大軍則暫且留在南邊,等人來接手。柳家已有長子柳源鎮守西北,這南邊的大軍自然不可能也掌在柳家手中。柳問抵京已是八月,太子代皇帝親自守在城門口接人,滿城百姓夾道相迎。皇帝在朝會上封賞功臣,從陸雲城到瞿老鐵一個也沒落下,封到柳問時,承興帝問:“柳問,朕想了好些日子,一直沒想好該怎麽賞你才好,如今你回來了,正好替朕出出主意,你自己想要什麽封賞,可大膽地提!”換做兩三年前,柳問聽到這話,多少會覺得惶恐,萬萬不敢邀功,而現在心裏平靜了許多,沉著回應:“臣請陛下賜臣一座別院。”承興帝挑眉:“哦?你立下汗馬功勞,莫說國公,朕封你個異姓王都未嚐不可,怎麽就隻要一個宅子,莫非你覺得朕是在試探你?”柳問道:“臣的功勞看似極大,卻也是承蒙陛下厚愛得來,先有南晉權貴不義,後有太子殿下在南晉鋪好了路,這場戰役從一開始,便是注定取勝的,這樣的便宜落到臣的頭上,令臣可留名青史,已是君之恩賜,臣之榮幸。”承興帝大笑:“柳問,你倒是真舍得。”“陛下,臣還有一事稟奏。”“準。”“臣四十有五,已不複青年,以至於沉屙發作,難以再忍受戰場勞累之苦,還願陛下恩準臣長留京都,享子孫之福。”承興帝這倒是吃驚得很了,他都如此,很別提全程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的朝臣們。這樣大的功勞,柳問放棄了所有封賞也就罷了,怎麽還自請降職了?柳問若長留京中,等於是放棄了手裏的兵權,甚至是放棄了手裏的實權,從此隻能在京城裏混個虛職,與提前養老無異,這這這……這簡直是從應有盡有直接落到一無所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