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裏,架子上晾曬的衣物和床單微微搖晃,風兒還沒上班,它們不太過癮。


    秋寒料峭,這裏天時晚,九點多了,太陽才剛出不久。


    近乎消散的薄霧混著生機勃勃的晨曦彌漫,濕漉漉的露水在褪去,泥猴們翻完了垃圾桶也在退去,所有東西都在適應這新的時段。


    鄰居家昨天抓到的野雞跳上了院牆,抖了抖翅膀,巡視四周,顧盼雄雄。它粗糲的腳脖子上拴著一股細鐵絲擰成的繩索,隻能跳,不能飛。


    這還是博弈後的結果。太短的繩索讓它暴怒,撲騰撲騰叫個沒完,吵得屋裏的人不得清靜。


    當繩索變長後,它食髓知味,再次撲騰作鬧,結果被甩了四五個大逼兜,雞脖子都歪了。


    之後它便安靜了,安安分分地做起了家雞。它琢磨好了,冬天快到了,田野裏沒吃的,等春天來了,它就啄斷鐵絲跑路,再次做回老本行。


    可惜它聽不懂人話,它的主人明明當它的麵兒說了,養著過年吃。


    此時,這隻歪脖子雞正歪著脖子,好奇地打量著院落內這兩個相擁的人類,雞頭左右來回側擺,爛爛的雞冠子一顫一顫。


    看了一會兒,它似乎胸有成竹了,便發表自己觀察而來的心得。


    “咯~咯~咯!”


    “咯~咯~咯!”


    “咯……”


    “滾!”


    淮中撿起大白晾曬在台階上的六十八碼的鞋,“砰”的一聲把那野雞砸落下院牆,隻能聽見牆外傳來一陣虛弱且氣惱的“咕咕”聲。


    淮中抬手拭去眼淚,拭了一半天,沒辦法,眼淚鼻涕太多了。


    寶寶仰頭看著淮中,她倒是沒哭,這也是沒辦法,因為這兩天淮中哭得太多了,她跟著哭了幾次哭累了。


    但這並不能代表著她從容,她依舊無措,每一次都無措,這一次格外無措。


    截止於今天起她所經曆的人生而導致她形成的特性和思維在全速運轉著,一串串可怕的思緒在她腦海裏穿梭,就像馬天引講過的故事——那座川流不息、擁擠不堪的威尼斯海上集市。


    她真的想到了許多,比如她在檢討自己是不是今天鹿鹿的互動魯莽了?是用精神小手逗弄鹿鹿魯莽了,還是給自己動用翻頁魯莽了?亦或是兩個都魯莽了?


    她又開始往前想,想自己平日裏的表現,是不是招人煩了?有沒有展露出來想念鹿鹿?更重要的是,其他人會不會覺得自己刻意展露出了對鹿鹿的思念?


    她再往前想,是不是住在巨鹿城的時候自己就出了差錯?當時就不應該和鹿鹿玩兒?這會讓大家難堪吧?不,已經難堪了啊。


    在這個過程中,她心裏對鹿鹿的感情變得無限低,無限卑微,喪失了是非觀。亦或是,在他人的感受麵前,她心裏的一切事物都無限低。


    存在於寶寶的心裏,似乎不是一件多美妙的事情,這就像一個劇烈波伏的股市,不值得投資。


    她沒意識到自己的價值觀有問題,她心裏沒有對鹿鹿和自己的感情的衡量,她所遵循的唯一標準,所追求的唯一事物就是不變,她的世界裏不要有任何波動。


    亦或是說,不要夢醒。


    淮中的每一次哭泣,眾人所經曆的每一次戰鬥,都會讓她苦不堪言。她睜著大大的眼睛,她捂著撲通撲通的心跳,祈禱式地關注著,生怕這是一場會碎的夢境。


    尤其是,“夢境”這個詞匯會經常被提起,大家會經常討論夢境裏的事情, 這是個會讓她心驚肉跳的詞匯。這個詞匯從未曾在她嘴邊出現過,但卻一直在她腦子裏揮之不去。


    小院裏刮進一陣風,風兒上班了。晾曬的床單和衣物如願地搖擺了起來,院外的野雞又是“咕咕”兩聲。


    秋風寒冷,空氣濕漉,這像是博博說過的冰箱裏的風,濕寒刺激,直往衣服裏透,寶寶打了個哆嗦。


    這個哆嗦猶如舒爽的按摩,把寶寶從痛苦的思緒風暴裏解救出來了一瞬。


    這一瞬她腦子裏什麽都不想,無欲無求,無悲無懼,哪還有比這更舒服的時刻?


    但下一刻,她急忙抬起哆嗦時不自覺閉上的眼睛,去看應當存在於麵前的淮中。


    她鬆了口氣,淮中還在,他沒消失。今天也不是夢。


    她看見淮中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啊,愧疚,憐憫,悲哀。是自己讓他痛苦了嗎?


    寶寶張了張嘴,她覺得她要做些什麽,不好的預感就像是海嘯,輕而易舉的將她淹沒,一種落水般的窒息感開始在她身子裏蔓延。但她卻不知該做些什麽,她無措。


    淮中的眼神更悲哀了。


    “寶寶,還記得你的‘寶寶生存法則’嗎?”淮中用柔和的語氣說著沙啞的話語。


    寶寶連忙點了點頭。


    “接著完善吧,你需要它,我也需要它。”淮中抱起寶寶,坐到了露水未消的搖椅上,重心後仰,搖椅就動了起來。


    興許是這熟悉的搖晃感讓寶寶緩了緩心神,她熟練地坐在扶手上,看著天上盤旋的小鳥,聽著遠處傳來的狗吠。


    “寶寶,這不是夢境。”


    “就算這是夢境,那也是一場永不會醒的夢境。”


    淮中看著天上爛棉絮一般的雲彩,說著。


    他沒有說的是,他個人希望這是一場夢境,他每天都在期待著醒來。


    寶寶再次點了點頭。


    “你和鹿鹿的感情,不,你和所有人的感情,都應當被尊重,無論喜怒哀樂。”


    “你可以愛鹿鹿,鹿鹿也可以愛你,你可以愛所有人,也可以恨所有人,這無需我來批準評判,這是你無上的權力。”


    寶寶點頭。


    “你看這一切多真實啊,怎麽會是夢境呢?你看這搖椅,看那雙晾著的襪子,嗅嗅這空氣,這裏麵還有牛糞味兒呢。”


    寶寶依然點著頭,她的節奏卡得剛剛好,恰好是在淮中的話語停頓處,分毫不差,猶如精準的機器。


    淮中漸漸不再言語了,隻是和寶寶搖晃著吹著風,聽狗吠雞鳴,看升起的一道道炊煙。


    他是寶寶的吊命藥,卻不是她的治病藥。


    不知寶寶是否有藥可醫,亦或是,她能否自愈?


    淮中忽地皺了皺眉頭,鎮上的人漸漸都醒了,他也該回地下室裏去了,那會好受一些。


    他抱起寶寶,準備回屋。


    但聞人柔卻擋住了他。


    “走,今天早上出去吃,趕集去。”


    “昨天就聽說了,今天是大集,連海貨都有!”


    “耶!我要吃波士頓龍蝦!”博博領著老瘋嗖的一下躥了出來。


    他後麵,馬天引悄悄攥著丫蛋的小手,呲牙吐槽道:


    “特麽的,這小子上輩子啥家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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