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黑寶扔給彭仔一個眼神,然後跳下樹來,慢慢走到李客二人身邊。這裏人太多,瞬移實在是動用不得。


    “淮叔,李叔,你倆這是啥造型啊?”劉黑寶警惕地看著那些泥猴,湊到他倆耳邊壓低聲音詢問。


    “不到啊,我倆就特麽做了個頭發。”李客苦澀道,“做完頭發我倆就溜達,結果走著走著就讓他們給圍了。”


    “啥意思,頭發被人動了手腳?”劉黑寶皺眉道,“給你們做發型那人是異能者?”


    “不能吧,”李客老臉一紅,忽然羞澀了起來,“那是一個熱辣如火的女人,我昨天在鎮子裏恰好碰到她,她正在吃早餐。我看她吃的早餐很有品位,是加了蝦皮的韭菜盒子,還配了咖啡,就上去聊了幾句。她說她對美發有著驚人的藝術理解,而且今天會在手工區擺攤,我說好了去給她捧場。”


    “她不可能害我的。”李客仰頭一百三十度審視太陽,輕輕撫摸著他那鮮綠鮮綠的大辮子,深沉地說,“這些頭發是藝術的結晶,是她的心血和我的認可,怎麽會是什麽陰謀呢?”


    “而且沒人能欣賞她的藝術,我和老淮是她唯一的客人。我給了她信任和支持,她還以我優美和崇高,這是一次不可言說的花火。”


    劉黑寶無語地看著仰頭不動的李客,見他遲遲不低頭,就歎了口氣,問向淮陽海:“我聽明白了,這是李叔和那個女人的故事。那這裏麵有您什麽事兒啊?您怎麽還整上一腦袋頭發了呢?”


    “還有,你們這是什麽什麽審美啊?殺馬特都玩上了?我都不好說你們這是複古還是超前。”


    淮陽海生無可戀地伸出手,狠狠給了他腦袋上的爆炸頭一逼兜,幽幽地吐出一句:“他發騷了。”就不再言語,側頭看向遠處飄渺的地平線。


    劉黑寶見這倆人一個摸著頭發看天,一個扯著頭發望遠,頓時頭疼不已,他壓粗聲音:“兩位大爺,咱現在很危險,抓緊說點有用的消息啊!”


    李客深情地捧起他的鮮綠大髒辮放到鼻子上聞了聞,依然說:“她不會害我。”


    淮陽海搖頭:“我們真的啥也不知道,我倆和這些人一見麵就被圍了,然後又是磕頭又是怪叫的,嚇死個人,走也走不了。”


    劉黑寶無奈,招手示意彭仔過來。


    彭仔一個狗熊下樹就撩過來了。


    “彭仔,怎麽說?”劉黑寶摟著他的腦袋,“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彭仔審視了一會兒,搖頭道:“不知道。”


    “不知道?”劉黑寶挑眉。


    “我隻知道這是大事兒。”彭仔低下頭思考,“我能隱隱感知到……這是對我很重要的事。”


    “或許還會影響很多人的命運。”


    聞言,劉黑寶後退了半步:“你特麽別又莫名其妙地甩給我!那個小泥猴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聽到這話,彭仔抬起頭認真地掃量著劉黑寶,久久不言。


    “哎!你別這麽看老子啊,是不是又想壞我!”劉黑寶警惕地掏出鐵鍬。


    “黑哥。”


    “嗯?”


    “你去找小泥猴吧,你沒有處理好,你和她還沒有表現出生福的跡象。”彭仔認真道,“這裏的事情和你關係不大,我也沒感知到會有危險,你放心走就是。”


    劉黑寶皺眉,薅住彭仔的脖領子問道:“瑪德,怎麽還沒處理好?她在酒樓舒舒服服地吃席呢。”


    “還有,這特麽到底關老子什麽事兒?憑啥我就得一管到底?你特娘的憑什麽甩給老子?”


    “黑哥,她肯定沒在酒樓,她現在命運很不穩,顛沛迷惘隨風易散,不知前路形同孤魂。”彭仔被劉黑寶拎起,使勁兒撲棱著小細腿,“而且這也不是我甩給你的啊,這是你自己沾染的,在我之前就已經發生了啊!”


    “還有黑哥,你怎麽又沒種空間標記!”


    劉黑寶放下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裏你們能處理?”他問。


    “可以。”彭仔點頭。


    “嗯,那我走了。”說完,劉黑寶轉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了盡頭。


    淮陽海和李客剛要跟上,彭仔就給他倆攔了下來。


    “啥意思?不跑路啊?”李客問。


    “不能跑,你們和這件事情牽扯很深。”彭仔說。


    “不是,我倆就特麽做了個頭發,招誰惹誰了?”李客無語道。


    淮陽海依舊生無可戀地歎著氣,憂鬱得不行。


    “先和他們聊聊吧。”彭仔拉著二人就往泥猴群裏走。


    “我糙!你瘋了?和他們聊什麽?”李客大驚。


    一走近,淮陽海則皺起了眉頭。


    泥猴和幾人通通離著幾百米遠,他們好似不敢靠近淮陽海等人。


    離得遠的時候,幾人隻能感知到砰砰磕頭的響動和鋪天蓋地的嘈雜咆哮,能聽見其中帶著哭聲;能看見一個個泥猴猙獰的臉,臉上會反射出淚水的晶瑩。能看見他們在吃東西,手裏抓著食物,這些食物會粘掛到他們臉上。


    會感覺到他們的狂熱亢奮到了極點,像翻滾的怒濤,簡直要擇人而噬。


    但走近了,一切都不同了。


    會發現他們的怒吼是哭泣的副產品,哭泣才是主流。他們的臉在顫,手在抖,額頭上磕得鮮血淋漓,噴湧的淚水與蜿蜒的猩紅交織在一起。


    他們的兜裏塞得滿滿的,手上抓著各種食物,吃得太急,糊了一臉。有水果小吃,有生肉生魚。瘦弱些的,他們手裏抓著魚內髒和豬下水或者柚子皮西瓜皮,還有人在喝生的花生油。


    他們嘴裏喊得東西也能聽清了。


    “上帝!讚美上帝!”


    “啊涅羅婆神顯靈了!顯靈了啊!”


    “秘嚕蛇神保佑!秘嚕蛇神保佑!”


    “請黃金羽大天尊寬恕!情寬恕!弟子給您磕頭了!”


    彭仔幾人對視了幾眼,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淮陽海扶起最前方一位老者,問道:“你們為什麽跪拜我們?”


    但這老者卻不說話,仿佛喪失了語言能力,嚎哭著又跪了下去,砰砰砰磕著頭,嘴裏一個勁兒高呼著一個神靈的名字,血星子一下一下地炸出。


    其餘泥猴也大抵這般,什麽都不說,隻一個勁地磕頭痛哭,歇斯底裏地高呼著什麽。


    李客被一個生吃羊尾巴的孩子整得幹嘔不止。


    彭仔看了一會兒,把倆人拽遠一些,告訴了他們海鮮區裏發生的事情,然後說出了他的猜測。


    李客麵色古怪:“你是說,因為你們鬧出的亂子,所以集市裏的人都跑光了。”


    “然後這些泥猴趁機跑到集市裏撿了漏,把掉地上的食物都揣跑了。”


    彭仔點了點頭。


    淮陽海接話:“然後他們看見了我們,就以為我們是神明顯靈,出來保佑了他們?”


    彭仔點頭。


    淮陽海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扯著自己的大爆炸頭,右手拽著李客的大辮子,痛心疾首道:“就因為我們的發型太犀利了,他們就以為我們是神?!”


    彭仔再次點頭,肯定了他的理解能力。


    “糙!造孽啊!”淮陽海使勁兒扯著李客的鮮綠大辮子,咆哮道:“我都說我不做,你特麽非讓我做!這狗屁頭發跟屎一樣!頭發沒了!老子還特麽成神了!連人都做不成了!”


    李客不慣著他,反手就去撕扯他的大爆炸頭,反駁道:“瑪德!老子當時娶媳婦的錢都被你偷去泡妞了,老子都光棍多少年了?陪我做個頭發能怎麽著?再說了,這發型多好看?你特麽懂不懂藝術!”


    “藝術你大爺啊!”淮陽海淩空跳起,腰馬合一,直接祭出了將軍飛踢,將李客一腳踹飛,滾出老遠。


    李客爬起,大吼一聲,一個下潛抱摔快速接近淮陽海並將其撂倒,在騎乘位用出了青木真也控製,順勢就要布置手臂十字固將其降服。


    淮陽海在下位呸呸吐口水,伸手就要去掏小李客,攻敵以自救。


    李客控製著他的左手,提胯躲閃著另一隻黑手,小李客險象環生,大李客連忙吐口水反擊,也攻敵以自救。


    二人直接就呸呸呸的開始了互相洗頭的白熱戰,慘烈無比。彭仔上去拉開他們時被波及到,挨了好幾十口唾沫。


    “那現在怎麽整啊?”淮陽海用衣服下擺擦著臉上的口水問道。


    “不知道,直接走唄,他們要是跟著咱們,就打電話叫人開車來接,他們肯定追不上汽車。”李客也在擦臉。


    “我沒帶電話。”彭仔也在擦臉,“你倆帶了嗎?”


    “糙,沒帶,不然早就打電話求救了。”李客擺手。


    “那就是天意,老天爺要咱們解決的。”彭仔說。


    “憑什麽?”李客皺眉道,“我們就是做了個頭發啊,又沒造孽,憑什麽得管這兩千多個泥猴?”


    “再說了,咱們管得了嗎?這麽老些,拿啥管啊?我跳鍋裏都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淮陽海則沉默著,仍在擦著腦袋上的口水。


    “不想管那就走唄,但這不是想不想管的事情,你們已然緣起,這是命。”彭仔聳肩,補充道,“我覺得現在走問題不大,這不是什麽很急切的緣,但是它很沉重。”


    “什麽狗屁緣!看上一眼就得管?這是什麽狗屁道理?”李客罵罵咧咧。


    “走!瑪德。”他按了按腰間手槍,拉著淮陽海和彭仔就走。


    他一領頭,三人就這麽走了,沒敢回頭。


    因為身後窸窸窣窣的響動一直維持在幾百米外,泥猴們跟了上來,哭嚎裏滲出越來越多的哀求,他們高喊神靈的聲音也越發急促了。


    幾人嚐試著變換速度,但他們發現無論是快還是慢,泥猴們的哭喊始終會保持在幾百米外。這種古怪的距離,仿佛是什麽永恒的規則,泥猴們不會僭越,李客他們也無法擺脫。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有一個多小時,也許隻有十分鍾,李客他們停了下來。他們要緩一緩,泥猴的哭聲快要把他們醃入味了。


    李客摸了摸兜,發現自己沒有煙,他瞪向淮陽海。


    淮陽海掏出煙盒,和李客開始抽煙,又順手給了彭仔一個腦拍,彈了彈褲子上的浮土,唏噓道:“我有些理解我兒子的聖母病了。”


    “怎麽說?”李客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沒有「共情」的能力,但我剛才感受到了那些泥猴們鋪天蓋地的情緒,他們太熾熱了。我這才想起,共情本就是每個人都具備的能力。”淮陽海低頭使勁嘬了幾下煙,像個小煙囪,“我這才發現,世道確確實實變了,能共情到他人已經不是什麽好事情了,世間的苦難太多。”


    “我也有了聖母病的感覺。”彭仔讚同道,“我最近怪怪的,那也許就是聖母病吧,說不定還是大佬傳染給我的。”


    “不,誰是聖母病你都不會是聖母病,你的狀態本質上就不是什麽感性,我隻感覺到了冰冷古板的理智。”淮陽海搖頭。


    “?”彭仔用眼神表達了疑惑。


    “剛才我被那些泥猴洶湧的情緒刺激到,我這可憐的天賦好像也沸騰了一下子,那一瞬間我感覺你冷得像冰塊。”淮陽海自嘲地笑著。


    李客踩碎煙頭:“我們走。”


    三人繼續走著,手工區的街道空無一人,這裏是集市裏離海鮮區最遠的區域,屬於是和平消退,地上連具屍體都沒有。


    不,地上除了一些實在無用的垃圾稀泥,什麽都沒有,都被泥猴們掃蕩一空。就連裝小吃的透明塑料盒,都被舔得幹幹淨淨,不見一點蔥蒜沫和油星。


    陽光變得粘稠,糊在所有事物上,拉出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光影。此時不是黃昏,景象卻顯昏黃。


    “他們還在?”李客望著前方,腳步越來越慢。


    “他們在跪著爬。”彭仔回頭看了一眼,說。


    “跪著怎麽跟得上?”李客問。


    “要是落下了,他們就會站起來躬著腰小跑一段,然後再跪著爬。”彭仔說。


    “那孩子和老人呢?我剛才看見了很多。”李客問。


    “他們當然也跪著爬啊。”彭仔說。


    “我知道,我是說他們怎麽跟得上,他們比你還瘦。”


    “是有些難跟,不過他們跟上了。”


    “他們手裏拿著食物吧?拿著食物怎麽爬?”李客又問。


    彭仔索性轉過了身子,倒著走,跟李客轉述泥猴們的狀態。


    淮陽海指著停在路邊的一輛汽車,說:“那裏有輛車。”


    “車裏不一定有鑰匙吧。”李客說。


    “有。”彭仔忽然確定地說,“車裏有鑰匙。”


    “你連這也知道?”淮陽海詫異。


    “我也很奇怪,但我現在就是感覺車裏有鑰匙。”彭仔說。


    “那就去看看吧。”李客走向車子,腳步比剛才又慢了些。


    他主駕駛車門,沉默了片刻,說:“車上確實有鑰匙。”


    “但是我不會開車。”


    “我也不會。”淮陽海說。


    “我會。”彭仔說。


    李客把彭仔扔進了駕駛室,上車關門,車子發動。


    引擎發動的那一刻,泥猴們爆發的哀鳴完完全全蓋過了引擎的轟鳴。幾人沒有聽到引擎聲,車子就跑了起來。


    彭仔油門踩得狠,車子很快。


    李客和淮陽海縮在座椅上,軟軟躺著,腦袋比座位低,垂頭看著車子裏的腳墊。


    “他們還在跟?”李客問。


    “是的,還在跟。”彭仔看了一眼後視鏡。


    “車子這麽快,他們怎麽跟?”


    “跑著跟。”


    “跟得上嗎?”


    “是不好跟,很多人都跟不上了,但所有人都在跟,我還看得見他們。”


    沉默了一會兒,李客說:“有人摔倒嗎?”


    沒等彭仔回答,他又補了一句:“我是說,這個路不平,也很硬,他們還沒有鞋。”


    “有人被踩死了。”彭仔說。


    李客和淮陽海霎時凝滯了。


    “所有人都跑得血刺呼啦的,你說得對,這裏地麵又硬又不平,他們還沒有鞋。”彭仔繼續說。


    除了彭仔的聲音,車子裏很安靜。


    “有不少人跑著跑著就倒下了,我能感覺到他們大概是死了。”彭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也許是他們的身子太虛弱,剛吃下的食來不及消化,就活生生地跑死了。”


    “夠了。”淮陽海說。


    “我們不過就是做了個頭發。”李客沙啞道。


    車子後視鏡裏,映出彭仔平靜的麵孔。


    “他們在哭,有些人哭出了血來,嗓子裏和眼睛裏都冒血。”彭仔說。


    “夠了!”淮陽海低吼。


    彭仔被這一吼,表情迷惘了一瞬,就像上課發呆的孩子被老師點名似的。


    他撓了撓頭,繼續開車。


    “我們……”李客看向淮陽海,“我們就是做了個頭發,對嗎,我們就是做了個頭發。”


    “別提這狗屁頭發。”淮陽海沒好氣地扯了一下腦袋上的爆炸頭。


    車子駛出了手工區,轉入拐角,消失不見。


    後續趕到的泥猴們紛紛跪地哭泣,沒有再追,都本分地停留在手工區的交界,仿佛前麵是什麽龍潭虎穴,鋼刀電網,不得逾越半分。


    前麵開始有居民出沒了,鄉親們在收殮被踩踏致死的人的屍首。


    那是人類的區域了。


    “哎!你們在這哭泥馬呢?”有人發現了停在手工區跪地哭嚎的泥猴們,拎著棍子喝道,“滾!找死是不是?”


    “抓緊特麽滾!不然全打死!”


    “前麵街角好像有把槍,我看了,裏麵有子彈,我去拿過來幹死他們!”


    “好!兄弟快去,我們給你作證,打泥猴持槍不算罪!”


    泥猴們見狀,恐懼又木然地看著他們,轉頭退了回去,步伐很慢,像一具具行屍走肉。


    陽光還是那麽粘稠,把世間塗抹得像渾濁蠟黃的油畫。


    &


    河邊墓地,新土墳丘前。


    申公子夾著一根煙,眯眼看著麵前木板上刻的墓誌銘:


    當人類的花骨朵,三生有幸,下輩子還當,愛當,嘿嘿。


    “真是惡趣味。”他搖頭。


    “說你呢,真是惡趣味。”他側頭,對身後的劉黑寶說。


    劉黑寶動了動手上的鐵鍬,在申公子脖頸上犁出一道血線來。


    “把她放下。”


    帶有微微臭味的河風吹拂,撩起申公子手上的昏迷的小泥猴的額前發絲,露出她緊皺的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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