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炮彈似的錐子雨,脫脫達羅不閃不避,連手中刀劍都不曾揮舞,隻是悶頭前衝。頭盔裏的嘴巴銜著一股欲待爆發的怪笑。


    錐子雨落下,在砰砰的牙酸撞擊聲和朵朵刺眼的火星下,他被很輕易地擊落在了塵埃和亂石中。


    經過黑色齏粉的肆虐,土地不再凝實,上層附著著浮塵和鬆土,下層掩藏著碎石。脫脫達羅一陣翻滾,激起一道黃龍,並不斷延長。碎石塵埃猶如彩蝶黃蜂,鳥雀蜻蜓,跟著脫脫達羅盤旋於新形成的龍卷中,時隱時現。


    在越來越大的塵幕裏,早已不見的脫脫達羅陡然衝出,一如先前的姿態,不閃不避地殺向曆硯,嘴裏仍噙著那縷怪笑的苗頭。


    沒入地麵的錐子鑽出,再次升空,仿佛窺視莊稼的蝗群,從背後向脫脫達羅激射而去。


    這次曆硯改變了戰術。他讓錐子排成六條線,猶若六條細細的鐵龍,向著脫脫達羅的腳腕、腳踝、胯骨砸去,意圖明顯。


    他要廢掉脫脫達羅的移動能力。


    事實上他也做到了。這六條鐵龍永不停息,砸完的錐子會再次飛起,自動排回隊尾,宛如六條全自動生產線。


    六朵火花在脫脫達羅的雙腿上跳躍,在刺耳的金鐵撞擊聲裏,他踉踉蹌蹌地走了百十步。終於,他跪下。六朵火花變成了六朵血花,伴著火星展露著殷紅,似是在給生產線的產品打著燈光進行講解和吹捧。


    六條鐵龍停止攻擊,於空中盤旋。曆硯似笑非笑地看著脫脫達羅,手中也把玩著一根錐子。


    脫脫達羅有些尷尬地正襟危坐,幾秒後,他朝後喊:“阿拉莎,往我肚子裏灌治療藥劑!”


    阿拉莎翻了個白眼,拿出一瓶甲等治療藥劑就往地上倒,但裏麵的液體卻不落地,憑空消失,宛若流向了虛空裏。


    “你不是說單挑嗎?”曆硯笑吟吟看著他。


    脫脫達羅站起,活動著膀子脖子,理所當然地說:“治療藥劑對於我,就像是鋼鐵對於你。”


    “我隻是懶得自己喝,還得摘頭盔。”


    說完,他就再衝,還是一往無前。曆硯不置可否,鐵龍再次攻去,目標仍是雙腿上的六個關節。


    他的盔甲開始變形,一根根金色金屬柱從他後背伸出,平麵展開、延伸、交融,化成了一麵大大的盾牌,將他後背完全遮擋了起來。


    同時,他腳上的金屬靴也變化,生成了兩排輪子,就像是輪子更多更小的旱冰鞋。


    鐵龍撞上盾牌,帶來的推力讓他劃著旱冰鞋朝曆硯快速接近而去。


    “哈哈哈!隻會這一套嘛!敢不敢真刀真槍地幹一場?”脫脫達羅的話語裏總是藏著一股怪笑,以至於他的語調被扭曲得上揚。


    “你個元素係,裝什麽近戰係?”曆硯低笑,揮揮手,一半的錐子消解,化成黑色齏粉,朝著脫脫達羅盔甲縫隙就往裏鑽。頭盔上的視線孔和呼吸孔更是重點攻擊目標,那裏形成了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鐵線。


    脫脫達羅立刻將盔甲完全密閉起來,繼續蒙著頭衝去。


    曆硯一邊用鐵錐擊退著脫脫達羅,一邊嗤笑道:“你不喘氣兒,不看路了?”


    脫脫達羅停下,用手裏長劍在空中寫字:窒息,很爽。


    曆硯:“?”


    “約伯斯,我真的不夠變態嗎?”他有些惆悵地問向右邊。


    “曆硯,你換個賽道吧,變態這一行太卷……”約伯斯搖頭,又勸道,“別玩了,咱們快走才是……”


    “別囉嗦。”曆硯打斷他,又順手給了居中的黑人一逼兜。


    黑人:“?”


    曆硯召回了所有鐵粉和鐵錐,懸在他身後交融變換著,一直維持於變換的態勢中。


    脫脫達羅還在前衝。他視線孔堵上了,啥也看不見。


    “哎!把你眼珠子睜開吧。”曆硯朝他喊。


    脫脫達羅聞言,警惕地開了一條小縫,見四周沒有鐵粉後,他猛地打開了全部的頭盔,露出他被汗水打濕而軟趴趴的金色背頭和瘦削長臉。


    他猛地仰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哈赤哈赤的,像一條快要渴死的魚。


    “你特麽怎麽在頭盔裏還戴眼鏡?”曆硯指著他臉上掛著汗滴和水霧的金絲眼鏡。


    “關你屁事。”脫脫達羅把手伸進盔甲裏麵,掏出了一麵被汗水打濕的手帕來,邊擦臉邊說,“你懂不懂什麽叫優雅?”


    “優雅……你真是太變態了……”曆硯搖著頭,驅動著大輪椅戰車就朝著脫脫達羅衝去。


    “這是什麽意思,不躲我了?”脫脫達羅挑眉。


    “嗬,”曆硯咧出一抹張揚地笑,露出他嘴裏摻半的白牙和鋼牙,略鄙夷地說,“你為什麽覺得——”


    輪椅戰車陡然加速,他衝至脫脫達羅麵前,背後懸浮的鋼鐵團劇烈波動著。


    “老子會害怕和你近戰?!”


    他狂笑,六把鋼鐵長矛從背後的鐵團裏伸出,攻向脫脫達羅四肢心首,追風逐電,寒光晃得人眼疼。


    頭盔閉合,脫脫達羅誇張的笑容消失。他刀劍齊揮,對六把鐵矛不閃不避,直奔曆硯頭顱砍去。


    約伯斯生無可戀,他控製著一個士兵跳上輪椅戰車,點了一根煙,拿著給他抽。他不去看就在身邊發生的戰鬥,兀自歪頭抽煙,吞吐著寂寞憂愁的煙霧。


    鏘鏘鏘!


    多點火星同時濺射,活躍於脫脫達羅的盔甲和曆硯新召出的鐵盾上。


    “嗬哈!嗬哈!嗬哈!”


    脫脫達羅狂笑著,修長的身姿站得筆直,長長的雙臂掄圓了劈砍,長刀長劍已經看不見,成了兩扇不斷綻放著火星的幻影。


    曆硯也癲狂地笑,一把把鐵矛不斷從他背後鐵團裏伸出,刺向脫脫達羅的各個部位。甚至有巨錘突然降臨,將脫脫達羅打飛出去,將他盔甲打得滲血。但曆硯不會趁勢追擊,因為他知道他會很快回來,自己衝回來。


    但他笑得有些散架,臉上的鋼鐵被扭曲凸起的皮肉頂起,露出了與之連接的粉紅嫩肉。一些組織液從縫隙裏流出,透明裏隱隱帶著縷縷血絲。


    迎合。二人感覺對方都在迎合自己。


    所以他們也給予對方迎合。


    曆硯身後鋼鐵團中伸出幾十道鐵鏈來,將他與脫脫達羅連接。他控製了脫脫達羅的軀幹和雙腿,但不控製他的雙臂。


    脫脫達羅解除了頭盔,狂熱地看著他的對手。


    曆硯也狂熱地看著他。


    脫脫達羅大喜,直接解除了所有盔甲。金色盔甲鑽入了他的血肉裏。他隻拎著一刀一劍,去給予曆硯劈砍。


    曆硯笑出了血來,他臉上道道黑紅的血痕蔓延,從嵌入血肉的鋼鐵零件處流出,染紅了脖頸上的大片鋼鐵。所有零件似乎都在鬆動,在哢哢響。


    他的手臂粘在了黑人身上,抬不起來。他隻留了一組六把鐵錐,手裏一把,懸浮著五把,去和脫脫達羅廝殺。


    脫脫達羅劈飛刺向他要害處的鐵錐,對於在他非要害處不停穿梭的錐子不管不顧,一有機會就砍向曆硯。


    曆硯同樣如此,對於不致死的劈砍不予理會,隻用幾把錐子抵擋砍向他頭顱和心髒的刀劍,一有機會就刺向脫脫達羅。


    血花不斷炸起,二人的血液在空中都在對衝著戰鬥。約伯斯被濺了一臉血,他嘴裏的煙頭早已被鮮血打滅,隻有一縷細細的白煙還在冒。


    羅招娣焦急地拉著阿拉莎,擺出了各種論據,極力證明他們不如自己爺們兒。


    阿拉莎戀戀不舍地囉嗦著早已光禿禿的棒棒糖棍兒,說你那就上去和他倆幹一場。


    羅招娣語塞了一陣兒,又拎起一把大刀,架在孫秘書的脖頸上,問是不是她最爺們兒?


    孫秘書含淚點頭,表示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嘿!十招之內你就要死了!”脫脫達羅忽然收斂了一些癲狂,微笑看著曆硯。他右手刀在抵擋鐵錐,左手劍在曆硯的小腹裏攪拌。


    “十招之內,你也要死了。”曆硯發現他做不到微笑,他竭盡全力,也隻是猙獰滲人的笑容。


    這一點讓他難過,他用五把飛錐擊開脫脫達羅,左手錐子遞向他的臉,手腕使勁兒地擰著,鑿爛了他的笑容。


    脫脫達羅趁機張嘴,咬下了他的小拇指和無名指。雖然他被攪掉了半嘴牙。


    飛錐齊至,三把在身前,兩把在身後,都攻向頭顱!


    脫脫達羅獰笑,左手劍伸向後腦,擋住了襲來兩把飛錐。同時伸長本就長得長的脖子閃避,讓一把飛錐紮進他的鼻梁,兩把從他兩側臉頰穿透而過。


    他抓住這個機會,右手刀砍向曆硯胸膛。


    曆硯此刻隻有手中一把錐,他的手還失去了小拇指和無名指。其中小拇指最為致命,一隻手掌失去了它就無法匯聚力量。


    他伸錐格擋。錐子意料之中的被劈飛。長刀的勢頭甚至都沒減弱多少。


    他無奈之下,隻好抓住長刀,豎起他的臂骨,讓長刀陷入臂骨之中。他的手掌被豎切成了兩半,血肉軟噠噠地張開,像盛開的花。


    但他總歸是消弭了這一波攻勢,攻守之勢易形。


    五把飛錐,再加上剛才被劈飛的那把,總計六把,從六個方向攻向脫脫達羅的小腹。順利鑽入,進去之後就不出來了,像入了大海的遊魚,在脫脫達羅體內順著血肉上遊,直奔心髒而去。


    “什麽十招!十秒就決生死!”曆硯伸長脖子,臉對臉,衝著脫脫達羅咆哮。血液隨著扭曲的皮肉四濺,他臉上隻有猙獰,不見笑意。


    “哈哈哈哈哈!”脫脫達羅回以狂笑,張嘴咬向他的臉。同時,他手中刀劍也入了曆硯的小腹,順勢朝心髒刺去。他們二人體內都有金屬,這是一場比拚效率和速度的生死競賽。


    “你特娘的敢咬我的臉?!”曆硯陡然爆發出了應激級別的歇斯底裏,他甩頭打飛脫脫達羅的金絲眼鏡,咬向他的眼球。並成功咬爆了他的左眼。


    但他的眼中此時隻有仇恨,隻有癲狂,不見狂熱。


    脫脫達羅吐出剛剛從曆硯臉上撕下的臉肉,皺眉看著他。


    此時,六枚鐵錐已經刺穿了隔膜,進入胸腔;刀劍也劃開了肋骨,直奔心髒。


    “為什麽仇視我?”脫脫達羅微微低頭,問正和他臉貼臉的曆硯。他的臉上掛著晶瑩的眼珠膠質塊,將血光衝得柔和。


    但曆硯的眸中隻有仇恨。他不言語,迅速咬向脫脫達羅的另一隻眼睛,宛若沒有理智的野獸。但他此時的行為與其說是摧毀,不如說是預防。他似乎有些害怕眸子裏會迸出什麽東西。


    “為什麽仇視我!”脫脫達羅鬆開右手刀,捏住曆硯的脖頸,將他的腦袋撐開與自己對視,衝著他咆哮。


    “你敢動我脖子!”曆硯更應激了,他努力晃動著頭顱掙紮。


    脫脫達羅凝視著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此時,已經有一把錐子刺穿了肝髒,向著心髒發起最後衝擊;長劍也已經破開大半胸膛,準備將心髒劈成兩半。


    但脫脫達羅有些不過癮。


    “為什麽?”他問,帶著哭腔。


    曆硯也哭了,但他是歇斯底裏地哭。


    “你敢動我的脖子?!鬆開我!”他尖聲嘶吼,拱著青筋的脖頸痙攣著,上麵的鋼鐵零件在零星地掉落。


    脫脫達羅額頭猛地青筋暴起,他怒不可遏地睜大了獨眸,裏麵噴著火。


    他從曆硯的眸子深處,乃至靈魂深處,發現了深邃的恐懼。


    “你……是個懦夫?”


    “你!竟是個懦夫!?”


    他猛地撞上他的額頭,頂著曆硯的眼睛咆哮:“懦夫!你在恐懼什麽!”


    此時,錐子和長劍距離彼此的心髒,都近在咫尺。


    他們都明白,這興許就是最後的問話與回答。


    生死時刻,一種日夜折磨著曆硯的東西終於爆發了出來,猶如海底火山,驚起駭浪千重。


    他的歇斯底裏終於瓦解,一種被竭力包裹掩藏的東西像是噴出海麵的岩漿,展露得徹底。


    他以純粹驚恐的眸子望著貼在他眼前的脫脫達羅。他感覺他被兩股恐懼包夾,一股是脫脫達羅灼熱的獨眸,一股是他體內逼近心髒的長劍。


    這還不止。一份沉重的昨日恐懼將他籠罩。脫脫達羅的眸子與那人的眸子一樣灼熱,燒得靈魂無處可藏;他的長劍也如同那人的牙齒,在自己體內掠開皮肉,粗魯地探尋著致死命門,讓軀體顫抖不止。


    “啊!啊啊啊!”曆硯怪叫,怪扭,無頭蒼蠅似地調集他體內全部鋼鐵,去阻擊刺向心髒的長劍。他身上因此露出很多沒有鋼鐵的空洞窟窿,炸出大量的血。


    他身後的鐵團又驟然波動,激射出幾十根鐵矛,將脫脫達羅胸膛搗碎!


    “我糙!”


    “小人!”


    “不要臉!”


    其餘人憤然驚呼,並迅速組團攻來,要將曆硯等人絞殺。當然,相比於其他人手中綻放著恐怖波動的武器和異能,扛著個熒光屏幕的孫秘書略顯搞笑。


    但也無妨,癱地上直接嚇尿了的汪笸籮比他更丟人。


    曆硯還在瘋狂攻擊著脫脫達羅的身軀。但始終不敢打爛他那張失望地看著他的臉。


    約伯斯吐掉了濕噠噠的煙頭,歎了口氣。眉心處爆發出透明的光澤,他的兩顆眼珠又智慧而自由地轉了起來。


    全場的人,驟然僵硬在了當場,然後……跳起了舞來。什麽舞種都有,場麵有些不忍描述。


    約伯斯怪叫著,開著輪椅戰車行駛了出去,開得歪歪扭扭,轉著圈跑。他在戰車上扭動著僅存的軀幹,甩著那條軟噠噠的手臂,嘴裏一個勁高呼著:


    “媽媽——媽媽——我要喝尿尿——”


    “要喝尿尿——”


    消失在了夜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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