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淮中的揶揄,李墨並未抬起頭,似是不意外他會發現似的歎息了一聲,消散了用於組成箱子的墨色。


    白狗從箱子裏掉出,輕飄飄的,軟趴趴的,像是一隻尋常死狗,在街邊暴曬了好幾天的那種,隻是上麵少了蛆蟲。


    大白走過來,查看一番,唏噓道:“我還是用【瓶子理論】來解釋吧。”


    “都是裝生命力的瓶子,但狗的就是比人的小。它活了六十多年,本來就沒剩多少了,現在基本上讓江流給謔謔完了。”


    “什麽叫謔謔?你這個該死的庸醫!”江流不服氣道,“它違背契約了,這是它應得的懲罰。”


    大白擺了擺手:“反正要是當時就讓我和寶寶給它補充的話,它還能恢複,如今再補充的話,也就能延續半年的壽命。”


    “這半個月,它的瓶子在一直縮小,已經充不進去多少生命力了。”


    說著,大白瞟了李墨一眼,嘖嘖道:“這老登現在看也就剩半天的壽命了,但他肯定有辦法恢複一些。”


    “上次他和白狗一起遭受的審判,看看白狗,都快嗝屁了。再看看他,他剛出場時的生命力,可比我們離開大部隊的時候多不少。”


    “起碼多了好幾年的,我估計精神力他也想辦法補充了一些。”


    “你是真狗啊,有治療的辦法就是不給白狗用,眼睜睜地看著它死。”


    馬天引正美滋滋地享受著丫蛋擦臉,見有人批判李墨,立刻接話道:“你信不信,他把白狗帶過來就是作秀,你看看他算得多準,白狗正好要死了,咱們的契約也正好要到期了。”


    “他離開大部隊的時候肯定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給龍神部落的那群人畫了一張大餅。”


    “細思極恐啊,兄弟們。”


    丫蛋一直在等著馬天引說完話,一看他發言完畢,剛想繼續擦,手絹卻被人給奪走了。抬頭一看,竟是自己爹。


    “我來給他擦。”


    爐鉤子同誌陰沉著臉,攥緊手絹,開始用他那打鐵的大手給馬天引擦臉,手法隻能說是相當殘忍了。


    “嗷嗷嗷!我自己擦!”馬天引胡亂撲棱著雙手,都快疼哭了。


    李墨已經坐了起來,他並未理會馬天引的嘲諷,隻是盤臥在地,閉目養神。


    “不用叫寶寶回來了,光給它灌點生命力就行了。”淮中說道,“它自己有辦法讓李墨給它補充精神力。”


    大白點了點頭,伸手白狗補充了一些生命力。


    白狗眼皮上的白毛顫動了一下,幽幽轉醒,它的皮囊幹癟而腐朽,這一幕有些像是借屍還魂。


    它的動作幅度很小,先是先摳掉了糊住半個眼睛的眼屎,繼而抬頭看了一圈眾人,平靜而緩慢。


    看到淮中等人時,它絲毫不意外,虛弱渾濁的狗眼古井無波。


    看到李墨時,狗眼裏也沒映射出仇恨,掃了一眼便移開,繼續專注地打量著淮中等人。


    “……淮中……過來……”


    白狗似乎是太久沒有說話,短短四個字居然說得斷斷續續,嗓音更是不堪入耳,氣短無力,喑啞模糊,像是唱針鏽掉的老古董碟片機。


    淮中皺眉,不知它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剛要邁步走去。已經掙脫了爐鉤子同誌魔手的馬天引翻了個白眼,直接把白狗給牽引了過來。


    馬天引的手法有些粗暴,以致白狗的臉先著地,又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激起一片塵土,良久才爬起來,看起來非常狼狽。


    但它似乎並不介意,眼中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都沒有去看馬天引一眼,隻是迅速鎖定了淮中的位置。


    唰!


    白狗額頭亮起一團黃光,並不熾烈耀眼,像是家裏廉價燈泡的光暈,透著股子溫暖的味道。


    但可能是燈泡用了太久,仿佛有些接觸不良,以致燈光一閃一閃的,明暗不定,虛浮,不穩定,讓人不由擔心它會隨時滅掉。


    一個毛茸茸的狗窩虛影浮現了出來,開始慢慢變大,直至籠罩了淮中等人才停止擴張。


    這狗窩正常大小的時候,看起來隻是一個白色的尋常狗窩。但當它變大之後,眾人發現了不少細節。


    這個狗窩是有些破舊的,應該住了不少個年頭,但看起來並不髒,看來有經常清洗。


    狗窩的洞口上方貼了張紙,像是對聯的橫批,有些泛黃,上麵用水彩紙寫了幾個字:


    “##之家”


    筆記歪歪扭扭,幼稚童真,一看就是來自小孩子的手筆。紙張的底部還畫著好幾個小笑臉,嗯……隻能說是寫意的手法。


    前兩個字掉色嚴重,已經看不清了,但結合白狗之前說有人叫過它寶寶。把寶寶兩個字對照進去,便能發現那褪色、暈開的斑汙,依稀是“寶寶”二字的形狀。


    白狗的狗窩有屏蔽的功效,交談持續了不短的時間,李墨和姬霽聽不到內容,隻能看見他們思索的表情,看見江流主導著簽訂了契約。


    狗窩散去,眾人離開,隻餘白狗像個破舊玩偶一樣趴在原地。


    姬霽見此間事了,便沉默地飛走了,帶著老王的屍體。看方向,是紅曼南方的一個小漁村,那是老王的家鄉。


    有一次閑聊時,老王提起了自己的家鄉,他說那裏很窮,小時候吃不飽飯,鄉親鄰居也凶惡。他被母親獨自拉扯長大,母親軟弱,孤兒寡母的在村裏沒少被欺負。


    但他說,希望自己死後能埋在那裏。


    這種不起眼的對話姬霽早就忘掉了,甚至在最初聽他講時就沒有在意。


    但在剛才,在戈爾用著老王的身體出現的那一刻,這句話就自然而然的浮現在了姬霽的心頭尖上,久久回蕩。


    仿佛老王當時說那句話時,就是說給現在的姬霽聽得。


    姬霽和老王飛遠了,場中隻剩下了李墨和白狗。隻剩下了這一對如此相像默契,本該成為摯友的老家夥。


    李墨胸口墨光一陣流轉,白發和皺紋褪去了一下,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他走到白狗身前,彎腰抱起,向著大部隊地方向飛去。


    白狗沒說話,隻是平靜地看了李墨一眼。


    李墨歎息一聲,便開始給白狗治療。白狗的樣貌漸漸多了一些活力,但依舊蒼老得可怕,隻是勉強能走路的程度。


    白狗沒有在意李墨的小手段,這些都不重要。兩個月後,沉珂帝國和黃家的聯軍就要來了,此劫過不了,兩百年的壽命都沒用。


    一人一狗沉默地飛在天上,在接下來幾天的枯燥趕路中,一人一狗一句話都沒說,似是不需要說。


    &


    半個月後,一處縣城,出了紅曼地區很遠。


    此地是哈陀頓逃命路過的地方,在這裏爆發過戰鬥。不大的小縣城,處處都是被損毀的房屋,至今還有不少人住在路邊簡易的窩棚裏。路上經常能看見流浪漢,他們的頭顱從不曾抬起過。


    畢竟一棟房子太過昂貴,這不是正常人家應該擁有的積蓄。


    在最初進入這個小縣城時,淮中吐得稀裏嘩啦,堅持要找一個偏僻的住所。


    江流本來正在大街上吹牛逼,懷裏的通訊器突然振動了一下。


    江流麵色不變,打個哈哈,結束話題後,便鑽進了一個陰暗的小巷子裏。


    出來後,他穿過歪歪扭扭的小巷,走進了一間小院子,照著躺在搖椅上的淮中就是一腦拍。


    “波迪很擔心咱們會死掉,他說他可以提供幾百個安全屋,問咱們去不去。”


    淮中睜開惺忪睡眼,沒好氣道:“有危險的時候再說,不到萬不得已,別和他們打交道。”


    江流點點頭,繼續去大街上吹牛逼了。


    淮中歎了口氣,看向背對著自己、蹲在角落縮成小小一團的寶寶,眼裏露出了一抹無奈。


    以前自己睡覺的時候,寶寶會坐在躺椅扶手上吃零食的,倆人一起分享悠閑。但自打那天之後,她就再沒搭理過自己了。


    “寶寶,還生我的氣呢?”


    淮中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蹲在寶寶身後,輕輕戳了戳她的小腰。


    寶寶不搭理,把身子又扭過去了一些,完全不去看淮中,就連一絲餘光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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