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場。


    陽光有些黯淡了。


    雖然此時才是下午時分,離傍晚還有好遠的距離。但一切都驟然顯得昏暗了許多,大片大片的陰影開始隨處可見了,斑塊狀的陽光逐漸變小、消失。


    電網讓陽光們無法集結力量,而一層層的蒼蠅們又俘虜走了太多的光熱,消磨掉了太陽大部分的野望。


    當陽光不複最炙熱的階段,開始走下坡路時,便漸漸無力再突破重重封鎖,留給地麵的光亮開始肉眼可見的遞減。


    肉眼可見的,這是很可怕的。


    這時還在外麵搜尋物資的人們往往會不敢眨眼。


    因為一眨眼,天地就變了。變成了一個更昏暗些的。再眨眼,又黑一些。多眨幾下,怕是都要看不見漆黑的蒼蠅了。


    這種心理的壓抑是極折磨人的,再剛烈的漢子都熬不過,能把人活活逼瘋。


    不知是不是出於憐憫,世界還是給予了人們的最低限度好運。


    垃圾通道的傾倒時間決定了人們在陽光最熾烈時鑽出坑洞,搜尋物資,把他們和這令人絕望的時段隔絕了開來。


    但今日,因為蒼蠅密度的減少和地形的改變,不少埋在底層的物資都裸露了出來。這讓不少人選擇了冒險搜集,在本該龜縮的時間還停留在了外麵。


    但顯然,他們沒有想到往日裏最為渴求的陽光,在此時居然比蒼蠅還致命。


    “啊啊啊!唔啊唔啊!”


    “嘎啦!啊啊!嘎啦!”


    “嗚嘩!嗚嘩嘩!”


    時不時的,就會從不起眼的角落裏鑽出一個人來。他們手舞足蹈著,他們使勁跳躍著,他們用自創的語言瘋狂謾罵著。


    他們奮力地把手裏滴著髒水的物資砸向天空,砸向漫天的蒼蠅,砸向這些剝奪了陽光的蒼蠅。


    他們就像煙花,突如其來地蹦出來,燃燒綻放個兩三秒,然後被蒼蠅們撲滅,幾十秒後剩一堆被啃得坑坑窪窪的殘骸,散亂在地上見證著愈發昏暗的天空。


    顯然,他們被逼瘋了。他們可以在坑洞裏忍受亙古不變的光明和黑暗,但卻忍受不了這光明逐漸變暗的過程。


    &


    一小堆垃圾邊,一個由髒兮兮棉被包裹的桌子,在鬼鬼祟祟停留了許久之後,再次移動了起來,一搖一拐的。


    “啦啦啦啦啦啦!”


    “回家嘍!回家嘍!”


    “新年好啊!新年好!”


    桌子裏,可雅一隻手頂著桌子底,嘴裏唱著雀躍童稚的歌聲,腳步壓抑不住地一跳一跳的。


    而她的另一隻手裏,捧著一包玉米麵餅子。


    雖然在黑漆如墨的桌子裏什麽都看不見,但她總要時不時低頭看看,時不時把懷裏的包裝袋摩擦出聲音。好讓自己確信,這包玉米麵餅子真實存在。


    真是不可思議!居然有完整的食物,而不是渣滓!


    雖然這包餅子已經有些長毛了,還有一小半被擠成了碎渣,但這終究不是吃剩的!


    可雅已經歌頌了一百遍,一百遍啊一百遍!她歌頌蒼蠅的大方和仁慈,她歌頌這塑料袋令人敬佩的結實和可靠,她歌頌世界對待她是如此的善良溫柔。


    “你唱錯了!過年是很可怕的節日,人們會吃掉所有食物的!很多人一起全吃光的,吃完了就隻能餓肚子了!”


    慕雅張口反駁著她的女兒。昏暗的桌子裏,她彎腰頂著桌底,呼氣聲有些重,臉上沒有擦拭幹淨的蟲卵和粘液混著冷汗不住地流淌著,滴落到她那有些發軟、融於黑暗的腳步中。


    慕雅希望她的女兒可以在和她嘮嘮嗑,爭辯兩句也好,但可雅此時卻自顧自繼續唱起了歌。


    在黑暗中,除了可雅的歌聲,她隻聽見聞人奶奶歎了口氣。


    慕雅顫了顫嘴唇,最終還是沒再開口了。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擠出與平時一般無二的語氣來。


    她陷入了極大的惶恐,她從未在這個時段出來過,她不知道會是如此的可怕。


    每次鑽出腦袋搜尋物資的時候,她真的心髒都要停一拍。


    每當腦袋靠近棉被,準備一股腦兒鑽出去時,她不知道外麵的天色會再昏暗多少,她不知道蒼蠅會不會埋伏在昏暗裏,靜靜地等著她露頭。


    甚至鑽回來的時候,她都會有種錯覺,她會以為自己的腦袋上趴著一隻蒼蠅。它靜靜地趴著,等待著自己鑽會桌子裏,它跟著進來好大開殺戒。


    每當這時,她簡直要瘋了。


    她不知道她是怎麽支撐的,也許是女兒希冀崇拜的眼神,也許是聞人奶奶憐憫蒼老的側臉。雖然這些在昏暗的桌子裏都看不見,但她腦海裏一直存在著明亮清晰的版本,無需去用肉眼看。


    “可雅沒唱錯,你說錯了,過年就是很美好的節日。”聞人奶奶沙啞的聲音在黑暗的桌子裏響起,“人們不會一天就把食物吃完的,他們有很多的食物,可以放開吃。”


    “有玉米餅子好吃嗎?”可雅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揚了揚懷裏的餅子,語氣裏透著股子不服輸和倔強。


    她們剛才每人掰了一小塊餅子,嚐了一下。可雅滔滔不絕地讚揚了三分鍾,學到的詞匯不夠用了,她還自己創造了不少,儼然就是一副最權威的美食家的架勢。


    而慕雅則一反常態的沒有參與評論,她隻是默默地彎腰頂著桌子前進著,輕輕咀嚼著那口玉米餅子,嚼了很久。


    而聞人奶奶則遺憾地表示可惜餅子發黴了,不然玉米的香味還能更香甜一些。


    聽到可雅的質疑,聞人奶奶啞然一笑,沒有回應。


    鬼知道“玉米”這個東西在小丫頭的腦袋裏被腦補成了何等神聖的形象,這是不容辯駁的。


    “聞人奶奶,我來看路吧,我想看看外麵。”可雅實在是有些興奮,她閑不住了,必須得幹點什麽發泄一下才好。


    聽到這話,慕雅和聞人奶奶的身形不禁頓了一下。


    “不行,你太矮了,你來看路的話桌子會偏的。”幾秒後,聞人奶奶笑嗬嗬地回應著。


    “啊,那我長大一些就可以開戰車了!”可雅一時間被玉米餅子搞得不知愁滋味了,她搖頭晃腦著,腳丫打著節拍,輕輕哼著聞人奶奶教的歌謠。


    “樹上的蘋果不下來~~”


    “田裏的麥苗長不開~~”


    “天上的鳥兒心眼壞兒~~”


    “海裏的魚兒叫擺擺~~”


    “你~們~都~不~乖!”


    …………


    …………


    外麵,戰車一側,棉被上的小孔裏。


    聞人奶奶那有些渾濁又有些清澈的眸子在小孔裏轉來轉去,時而看看前麵,時而看看後麵,時而又被呼嘯而過的蒼蠅嚇得瞳孔一縮。


    她此時的眸子裏,全然看不出她方才話語的裏從容和笑意,反而透股子老年人獨屬的迷茫與孩子般的驚慌無措。


    那顆眼睛費力地眨巴著,它顯然沒有預想到這天空會是如此變幻莫測。而聞人奶奶不止在質疑天氣,她還在質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是不是老糊塗了。


    世界漸漸熄滅的壓抑與恐懼,擔憂自己是否已經蒼老至無用的不安,以及覺得世界對待自己的態度太過惡劣的委屈。都在她蒼老單薄的身體裏衝刷著,讓那枚緊緊盯著外界的眸子裏滲出了難以壓抑的淚光。


    “嗚嗚嗚……”


    忽然,哭聲響起,那枚蒼老的眼球被嚇了一跳,更無措了些。


    但很快,它就恢複了平靜,繼續警戒著,隻是眸子裏多出了一股複雜與悲傷。


    這是慕雅的聲音,慕雅哭了。


    “嗚嗚嗚嗚嗚……”


    “聞人媽媽……天黑得太快了!我害怕!我害怕!”


    “嗚嗚嗚……嗚嗚…咳咳咳!”


    “啊!媽媽!你怎麽哭了?”可雅停下了嘴裏的歌謠,趕忙掰了一塊餅子,遞到了媽媽的嘴邊,焦急道,“媽媽!吃餅子!玉米的!不哭不哭!”


    “媽媽怕黑!羞羞!”


    慕雅一口咬下了餅子,一邊咀嚼一邊繼續哭泣著,一抽一抽的。顯然,她此刻也顧不上什麽母親的威嚴了。


    聞人奶奶沒有說話,隻是再次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黑暗裏,她趁著慕雅的哭聲,活動了一下酸痛難耐的老腰與肩頸,微不可察地呻吟了一聲。


    戰車繼續行駛,天色愈來愈黑,而隨著天色愈黑,遙遠的太陽反而更耀眼了。


    ………


    ………


    快到家時,在遙遠的地方忽然傳來了轟隆隆的巨響,而且它一直在回蕩著,幾秒後,地麵上也泛起了絲絲的顫抖。


    三人連忙靠在一個垃圾堆旁,停下戰車,屏息凝神,一動不動。可雅也不敢再讓懷裏的包裝袋發出聲響了。


    聞人奶奶的胸口亮起了黑光,她一邊眨巴著昏花的老眼,努力地透過棉被上的小孔看著外界,一邊努力地側耳傾聽著。


    而慕雅則默默拿起了那把生鏽的斷裂菜刀,她的抽咽已經停了下來。


    轟隆隆聲大了起來,聞人奶奶知道,這是垃圾山脈塌陷了。


    她祈禱著不要波及到這裏,哪怕是鑽回了坑洞,她們也無法再垃圾洪流之下活下來。垃圾會壓碎一切,然後把一切都變為垃圾。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煎熬的黑暗裏,三人漸漸鬆了一口氣,垃圾洪流沒有波及到這裏,它隻是路過。


    戰車剛剛再度啟程,還沒走兩步,三人忽然感到有東西在敲打桌麵。


    而且是很規律的接連三聲。


    咚咚咚。


    這不是蒼蠅撞擊的頻率!絕不是!


    還沒等三人反應過來,還沒等戰車停下,又是咚咚咚三聲敲擊。


    緊接著,一道沒什麽語氣的男人忽然聲音響起:


    “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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