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榮華倒是沒有在意李安然的咄咄逼人,快六十的人了,又身居高位,總不能跟一個小年輕較真吧?那也太掉價了。


    “李安然同誌,我說了就是聊聊,沒有責問的意思。既然你覺得這七人以上的理論是錯誤的,那能說說具體點嗎?”


    李安然的心一橫,反正大不了將正華解散,這時候不說話什麽時候說?!喝了一口水,端正了坐姿,這家夥就開始準備長篇大論了。


    汪榮華見狀,心裏覺著好笑,臉上還是擺出不恥下問的態度,身體微微前傾,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所謂利潤是資本家銷售商品後所獲得的收入與成本之間的差額,體現資本家對工人勞動的剝削程度。剩餘價值是工人在勞動過程中創造的被資本家無償占有的超過勞動力價值的價值。利潤是剩餘價值的轉化形式,兩者本質相同,都是資本家對工人勞動的剝削。我說的這些汪主任應該同意吧?”


    汪榮華熟讀資本論,這些基礎知識他早就爛熟於心,於是點點頭,“沒錯。”


    “那麽國資委麾下那麽多企業,他們的利潤哪裏來的?”不等汪主任回答,李安然繼續說道,“其實也是工人超過勞動力價值的部分。那麽是否也可以定義為剝削?隻不過是企業剝削了工人?”


    汪榮華心中冷笑,這種辯術他見識得多了,這點難不倒他,正準備反擊,沒想到李安然壓根不等他說話就繼續說道,“先哲也早就說了,我們現在還是初級階段,很多資本主義特征還會在很長時間裏麵存在,也就是說,私營和國營都會存在,並行不悖。剩餘價值問題自然也會在很長時間裏麵存在,無法避免。”


    “那麽國家要做的是什麽?除了讓企業繳納賦稅,就是要求企業盡可能將剩餘價值合理化。我們正華工人的收入水平冠絕全京師,這一點想必汪主任是聽說了的吧,這就是盡可能將剩餘價值合理化的一個具體表現。”


    “中央提出改革開放的大方針是什麽意思?不就是改變原先的經濟體製,允許私人企業存在。那麽七人理論這不是在拖國家後腿嗎?企業經營過程中,隻要合規合法,工人收入不比國營差,除了企業擁有者不一樣,哪裏有差了?比如我?難道我不是人民的一份子?我的企業沒有繳稅?我的工人收入不高?”


    “退一萬步來說,哪一天國家發現我蛻變成了萬惡資本家,喝工人的血了,那就按照法律法規該判的判,該殺的殺。總不能我啥壞事沒幹呢,就來個有罪推論吧?”


    說到這裏,其實李安然自己也知道,資本起步階段,發展過程中,不違法違規是不現實的,否則後來福布斯財富榜成了殺人榜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事實也證明,資本就是嗜血的,就是食人的。但是這都是社會發展過程中必須經曆的。隻有到了物質極端發達時候,取消了貨幣,那時候才有可能進入最高階段。


    汪主任聽出來了,別的話都是屁話,一句拖國家後腿,讓他一激靈。


    改革初期之所以艱難,就是因為絕大多數人的思想還沒有轉變,因為改革是由上而下推行的,下麵的人思想不統一,執行過程中就產生了混亂。


    然而思想沒跟上不是錯誤,但是故意拖後腿反著幹,那就是大問題了。特別是汪主任這樣的高級幹部,這句話的後果就更為嚴重。


    沉默中,汪榮華笑了,“沒看出來,你對資本論倒是有些研究啊。”


    李安然也笑,“研究談不上,隻是為了端正自己的思想,所以看了幾遍。汪主任,假如正華公司現在就解散,國家能否將一百多員工的工作生活做好安排?至於那一千多人的吃飯問題,國家也應該會考慮的對吧?”


    李安然這句話說出來,旁邊做記錄的年輕中山裝的臉變了。這是什麽?威脅領導?準備聚眾鬧事?


    房間裏又陷入沉默,最後還是汪榮華打破了寂靜,“現在隻是在處理群眾舉報的問題,還沒有最終結論,你也不用著急。”


    “好了,也耽誤你午休了,我們先告辭了,以後有機會再聊。”這是典型的話不投機半句多啊。


    李安然將二人送出去,心裏反而坦蕩了。之前的心態叫擺平,反正隻要自己不坐牢,愛咋地咋地。現在卻不一樣了,他已經篤定正華建設公司不會有事。


    至於凃家……尼瑪,落井下石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想到這裏,李安然立刻回到房間,拎起電話就打,“找一下張昊。”


    沒一會,電話裏麵傳來張昊的聲音,“我是張昊,你是哪裏?”


    “昊哥,我是安然。對,回來了。晚上有空嗎?叫上曉明哥,咱仨聚聚。好嘞,那就胡家飯館老店,嗯,好的,再見。”


    放下電話,李安然心裏暗自發狠。所謂虎無傷人意,人有害虎心。我不管你們出手是為了什麽原因,一而再再而三這麽針對我,不付出代價可不行。


    汪榮華回到辦公室,心情很是不好。任他心胸再寬廣,被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夥這麽劈頭蓋臉一頓威脅,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發了一會呆,拿起電話打了出去。


    郭副主任正在批示文件,桌上電話響了,拎起來問,“哪裏?”


    “老郭,我汪榮華啊。”


    郭副主任抬腕看看手表,“咦!這才一個小時,看來談話很順利嘛。”


    “順利?那家夥,差點咬人了。”汪榮華很是有些不爽,“一開口給我扣了個拖國家後腿的帽子,嚇得我趕緊結束談話,再說下去,保不齊給我上啥罪名呢。”


    發完牢騷,將聊天內容說了一遍,隻聽見郭副主任哈哈大笑,不由氣惱,“老郭,你不是說這小家夥很有分寸的嗎?”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他還是個小年輕。好了,你現在談也談了,說說你的結論吧。”


    汪榮華臉色慢慢嚴肅起來,“雖然這小子很會詭辯,但是也不是全無道理。改革好幾年了,大家的思想還停留在過去,國家拖不起啊。我的意見就是拿他做典型,掀起一場思想風暴,讓大家早一點統一認識。”


    “嗯,我也是這麽認為的。那就說好了,後天開會的時候你要明確表態,爭取老胡的支持。”


    “行,一會我跟部長匯報一下,爭取他的支持,後天開會好好說道說道。”


    郭副主任心一暖,由衷感謝,“多謝支持了。”


    “哪裏話,都是為了工作。”


    汪榮華客氣回複,放下電話後,斟酌了一下,又拿起電話,“轉部長辦公室……”


    李安然完全不知道他的事情已經提到最高層會議了,此時正在廚房裏做陽春麵。


    盡管來京師生活了這麽久,他還是喜歡海市的味道。


    所謂陽春麵就是陽春白雪麵,醬油湯加光麵,沒有任何配菜,撒上一些蔥花,再挖一勺豬油進去,這味道,絕了。


    正在忙活呢,就聽見大院門有動靜,伸出頭去看,居然是趙雲海三人回來了。


    “小子,快來幫忙搬畫。”趙雲海捧著一個大紙箱盒子進來,看到李安然,就扯著嗓子喊。


    李安然趕緊跑出去,門口停著一輛小貨車,許先生和吳冠東兩人正在卸貨。


    “我來搬。”李安然忍住心裏的激動,趕緊上去幫忙。


    來回搬了十幾次,這才搬完。


    南書房裏偌大地方被幾十個紙箱子堆的滿滿當當,如同一座小山一樣。


    趙雲海給他們三人倒了涼白開,一口氣喝完,抹著嘴得意說,“好家夥,夠我忙活兩年的。”


    李安然沒聽懂,“這裏有多少畫?”


    “一萬不到些,有幾幅畫有些破損,修複起來要花些心思的。”


    “一萬不到?”李安然轉頭看向許先生,“不是說隻有九千多件嗎?”


    “一事不煩二主,我想著你既然要辦博物館,老趙手頭錢也夠,就都讓他買下了。”


    我艸……李安然頓時感覺無比慚愧。


    雖然昨晚還想著截胡呢,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不要起貪念,結果人家這氣度,相比之下自己真的太小了。


    得了,算欠他的,以後友情補上,決不能虧待他……一百億啊……我勒個去……


    李安然暗自咽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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