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


    康熙把林棠的折子看完,皺著眉頭沒說話。


    去年,林棠去蒙古部落探了個親,溫恪的額駙半殘,端靜的大伯哥成了啞巴,如今他還聽說溫恪在翁牛特部與畢裏哀達齎鬥得不可開交。


    康熙是真怕林棠去了東北,把那的八旗子弟謔謔了,引得前朝官員來煩他。


    但他又的確心動林棠所說的萬畝良田,萬石糧食。


    要知道,雖說林棠出嫁前給了他種小麥的高產法子,但各地天災頻生,他還沒來得及為多收的糧食高興,糧食就被拉去賑災了。


    康熙正左右為難之際,魏珠彎著腰進來了。


    “皇上,黑龍江將軍的折子。”


    薩布素的折子?


    康熙頓了下,示意梁九功把折子拿上來,翻開大致看了一遍後,瞬間變了臉色。


    他讓駐紮在黑龍江城的水師營和火器營裏,有八旗子弟帶頭聚眾賭博、飲酒尋歡、肆意妄為。


    康熙沉著臉,拿起筆在薩布素的折子上批複了“帶頭者斬”四個字後,稍加思索,又在林棠的折子上寫了個“允”字。


    八旗子弟是大清的最後一道屏障,他決不允許八旗子弟貪圖安逸,忘了老祖宗留下來的本領。


    既然他們有閑心胡作非為,那便讓林棠過去盯著他們種地吧。


    不過,康熙想起林棠敢砸太子酒樓的膽子,怕她再做出十分出格的事,蹙著眉頭思忖片刻後,沉聲吩咐:


    “去把黑鳴鳳叫過來。”


    黑鳴鳳是三十四年的武進士,至純至孝、聰慧圓滑,被他提拔到身邊當侍衛,很是聽話。


    “嗻。”


    梁九功不敢耽擱,給下麵的小太監元福使了個眼色。


    元福是他新收的幹兒子,虎頭虎腦的很是孝順。


    元福收到示意,連忙給康熙磕了個頭,輕聲快步向外走去。


    須臾過後。


    黑鳴鳳低著頭踏進殿內,神色恭敬地給康熙行了個禮:“奴才黑鳴鳳見過皇上。”


    “起來吧。”


    康熙把手上的折子放下,微微往後傾了傾身子,緩聲道:


    “羽輝,朕有意讓你去東北巡視些時日。”


    “皇上吩咐,奴才萬死不辭。”


    黑鳴鳳還沒站直的腿又再次跪在地上,他弓著腰朗聲回道。


    “好!朕就知道朕沒看錯你。”


    康熙提高音量,朗聲笑了笑後,緩聲道:


    “駐紮在黑龍江城的水師營和火器營中有八旗子弟帶頭作亂,你此次前去代朕巡查,一旦發現有人為非作歹,可當即斬殺。


    另,恪靖公主不日將會去黑、吉兩省行農事,你派人盯著她,不要讓她傷了當地的八旗子弟。”


    “奴才遵旨。”


    黑鳴鳳揚聲應下,他知道年過四旬的他之所以還能繼續得皇上看重,就是因為他聽話。


    “跪安吧。”


    康熙見該說的都說了,擺了擺手示意黑鳴鳳退下。


    黑鳴鳳又給康熙磕了個頭,這才低著頭倒退著離開。


    康熙瞧了眼他的背影,慢慢闔上了眼。


    梁九功聽見康熙平穩的呼吸聲,輕手輕腳地去裏間給康熙拿了個毯子蓋上。


    當晚。


    胤礽得知康熙最看重的侍衛黑鳴鳳離京了,立馬派添福去向梁九功打探消息。


    沒成想添福苦著臉,提心吊膽地告訴他:“太子爺,幹爹說皇上與黑鳴鳳談話時,他被皇上支開了。


    幹爹還說,皇上好像發現他與奴才通風報信的事了。”


    “什麽?”


    胤礽臉色大變,他起身快步走到添福跟前,抓住添福的衣領,急聲問道:


    “那皇阿瑪有沒有說起孤?”


    有夜窺皇阿瑪的營帳導致自己被廢的事在前,胤礽害怕皇阿瑪以勾結梁九功,窺探帝蹤,意圖不軌的罪名再把他給廢了。


    添福喉嚨被衣領卡得上不來氣,他呼吸急促地咳嗽了兩聲,正掙紮著想說話。


    察覺到有唾沫噴到臉上的胤礽嫌惡地鬆開手,又踹了添福兩腳。


    添福大喘了幾口氣,緩過命後,忍著身上的疼痛規規矩矩地跪好,啞著嗓子道:


    “回太子爺的話,幹爹說皇上暫時未說起您。”


    胤礽提著的心緩緩放下,隻要皇阿瑪沒當場發作,那他小意討好皇阿瑪幾日,以皇阿瑪對他的寵愛,這事便能輕鬆地過去了。


    自覺逃過一劫的胤礽也沒心思問黑鳴鳳的事了,他甩了甩袖子,正要開口讓添福滾出去,便聽添福麵色踟躕地道:


    “太子爺,幹爹還說皇上對他起了疑心,讓奴才不要去找他了。”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胤礽皺了下眉頭,語氣不耐煩地趕人。


    有康熙隨時發難的威脅在,他巴不得梁九功近日不要再往毓慶宮傳消息了。


    “嗻。”


    添福趁起身的間隙,大著膽子用餘光掃了眼胤礽,見胤礽眉頭緊鎖,他遮住眼底的失落和落魄,默道:


    幹爹已經不打算幫太子了,但他走不了了。好在幹爹答應他,若是他不幸死在毓慶宮,幹爹會幫他照顧好家人的。


    三日後。


    雍親王府。


    胤禛正專心致誌地在藥房裏煉丹,蘇培盛彎著身子壓低聲音道:


    “主子,恪靖公主年後要去東北了。”


    胤禛手上的動作微頓,他回頭掃了眼蘇培盛,皺著眉頭問道:


    “怎麽回事?”


    “恪靖公主說要去東北種地,皇上答應了。”


    蘇培盛放慢語速解釋道:


    “不過,皇上把黑鳴鳳也派去東北了。”


    “把黑吉兩省八旗子弟名單整理出來,給恪靖公主送去。”


    胤禛把手上黑乎乎的丹藥扔到盤子裏,思忖片刻後,接著道:


    “再把九阿哥的手下在東北逼采參人進山采參,強取豪奪的事透露給恪靖公主。”


    “主子。”


    蘇培盛頓了頓,略帶猶豫地問道:


    “這事九爺不知道吧?”


    胤禛眯了眯眼,冷聲道:


    “禦下不嚴難道不該挨收拾嗎?”


    “奴才遵命。”


    蘇培盛打了下嘴巴,沒敢再說別的話。


    他知道,主子沒把這事捅到禦前,已經是看在恪靖公主的麵子上了。


    ——


    “額附,皇阿瑪已經同意我去東北了。”


    林棠把手中的信遞給敦多布多爾濟,柔聲道:“元宵節過後,我就帶孩子們出發。等春種結束,我再帶他們回來。”


    “那我呢?”


    敦多布多爾濟有些委屈地看著林棠,語氣低落地道:“你們都走了,那就剩我一個人留在這了。”


    “額附,你不是還要繼續招人嘛?”


    林棠輕聲哄道:


    “再說了,你答應幫我在山穀中開墾農田,我還指望著你呢。”


    “我知道了。”


    敦多布多爾濟蔫巴巴地應聲後,拉住林棠的手,道:


    “那公主從東北回來,能不能再去山穀那看看我啊?”


    “好。”


    林棠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敦多布多爾濟這才露出笑容,他給林棠添了添茶,不放心地道:


    “公主,若不然我回部落抽兩百個人跟你一起去東北吧?”


    “不用。”


    林棠想都沒想地拒絕道:


    “我有皇阿瑪賜給我的侍衛,他們可以保護好我和孩子們的。”


    “那趁還有些時日,我快馬加鞭親自去那買宅子和地吧?”


    “也不用,我已經派人去了。”


    “那我能幫公主做什麽啊?”


    敦多布多爾濟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


    林棠伸手撫平他的眉頭,眉眼彎彎地道:“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受傷。”


    “好。”


    敦多布多爾濟當即樂開了花,他就知道公主最在乎的是他。


    成親那麽多年,不是沒人在他耳邊說過難聽的話。


    但那又如何?


    公主在乎他,他在乎公主,他倆把日子過好比什麽都好。


    眨眼間元宵節到了。


    這天林棠早早地交代麥田和麥苗最後確認下帶去東北的東西後,停下手裏的事,和敦多布多爾濟一起陪孩子們玩了一日。


    當晚。


    三個孩子既不舍得敦多布多爾濟的離開,又有些激動明日要去東北了,硬生生熬到大半夜才入睡。


    第二日,天色稍稍亮時。


    林棠領著打瞌睡的三個孩子送走敦多布多爾濟後,帶著他們踏上了前往東北的旅途。


    紫禁城,敦郡王府。


    胤禟正心情愉悅地跟胤?炫耀他派人在東北收人參,轉賣到京城賺到了大錢時,突然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


    “九哥,你不會是得了風寒了吧?”


    胤?不著痕跡地退後兩步,關心地問道:


    “九哥,要不拿我的帖子請太醫來給你看看?”


    “不用。”


    胤禟揉了揉鼻子,沒好氣地道:


    “肯定是那個王八蛋在背後算計我,我身子好著呢。”


    胤?見胤禟麵色紅潤,不像是生病的樣子,皺著的眉頭微微舒展。


    他想起方才胤禟的話,狐疑地問道:


    “九哥,你那低價收高價賣的法子不會害人性命,違反律令吧?”


    “不會。”


    胤禟斬釘截鐵地道:


    “我下過死命令,讓他們以京城賣價的一成去收,他們沒膽子蒙蔽我。”


    “那就好。”


    胤?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重新湊到胤禟跟前,笑道:


    “我跟你說,四姐來信,說她要去東北種地了。


    還有,過些時日,她會想法子讓皇阿瑪把我和五哥也派過去。”


    “這是好事啊。”


    胤禟拍了拍胤?的肩膀,笑道:


    “若是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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