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東西十二宮,各宮反應如何,儲秀宮東偏殿裏。


    林棠醒了,但又沒完全醒。


    她睜不開眼,隻能迷迷糊糊感受到有人在往她的嘴裏喂粥水。


    好像還有水落在她的臉上了。


    她豎起耳朵去聽,郭貴人在哭。


    這次她哭訴著說,皇上把貴妃娘娘接走,又把儲秀宮封了。


    皇上一定是放棄她們了。


    林棠眉頭緊蹙,她雖沒怎麽聽說過天花,但三年疫病她經曆過啊。


    像疫病那樣的病毒,傳染性極強,眨眼間就能通過飛沫傳染給一群人。


    如果天花與疫病類似的話,康熙封了儲秀宮沒錯啊。


    儲秀宮東偏殿所有的人都感染了不要緊,慈寧宮的老祖宗,東西十二宮那麽多人如果都被傳染了,那康熙克妻的名聲估計會更可信了。


    更何況,她還聽到,有位太醫跟她們一起被封在儲秀宮,飯菜照常供應。


    林棠睫毛微動,她感覺臉上長了很多膿包,有點癢,很想抓。


    但她沒有力氣,也不敢去抓。


    她怕後世像說康熙康麻子一樣,說她是“麻子公主”。


    林棠嘴巴動了動,發現她還是說不出話來。


    她隻能配合地把粥水都喝下,接著在郭貴人發現她醒了,想要跟她說話時,又睡著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


    儲秀宮外的人都在等什麽時候傳出四公主的死訊,畢竟大家心照不宣的是皇上的子女容易夭折。


    而且,得了天花還好了的人,她們隻聽說過當今皇上,像先帝爺不就是因為沒熬過去,才早登的極樂。


    不過,這話誰也不敢說,誰說了誰就要更早登極樂了。


    東偏殿內。


    林棠蘇醒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


    她最初隻當自己是回光返照,每日惴惴不安,嚇得半死。


    她躺在床上,整日整夜地琢磨自己的遺言該怎麽交代?


    是說康熙的子孫有個叫慈禧的太後,把大清國的家底敗完了?


    還是說胤禛你這個老四,為了皇位放棄了心愛的女人,早晚會被女人反過來幹掉?


    但當她臉上的膿包逐漸結疤脫落,力氣也開始恢複的時候,林棠知道自己熬過了這一劫。


    她也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不開心?


    憑心而論,她想回到21世紀,想博士畢業,想奔赴即將開始的美好人生。


    她不想再跪來跪去,沒有半點人權。


    但她不敢賭。


    萬一死了,就死了呢?


    在這紫禁城裏,林棠極其沒有安全感。


    她隻有一個哭包額娘,一個重男輕女皇阿瑪,還有一個即將撫蒙的命運。


    所以,她之前厚著臉皮使勁折騰。


    林棠盼望自己能折騰出對清朝、對康熙有用的東西,這樣她可以賦予自己價值。


    有了價值,她就能跟康熙提要求。


    要小廚房、要出宮、要銀子。


    她或許也可以不用今天給這個妃下跪,明天給那個妃下跪。


    也不用長嘴閉嘴兒臣這,兒臣那了。


    tnnd!


    什麽兒?


    兒個屁啊!老子是女的。


    什麽臣?


    臣個頭啊!老子又不當官。


    e=(′o`*)))!


    林棠靠坐在軟榻上,長歎一口氣,勸慰自己:“好死不如賴活著,湊合活吧,誰也活不過我!”


    郭貴人瞧見林棠坐起來了,溫聲勸道:“林棠,你才好一些,還是躺著休息吧…”


    “躺了好幾天了,坐會兒。”


    林棠搖搖頭,“額娘,您來,陪兒臣說說話。”


    “好。”


    郭貴人上前把被角掖了掖,問道:“林棠,你想說什麽?”


    林棠示意郭貴人坐下,開口道:“額娘,這次兒臣得了天花,很感激您的照顧。”


    郭貴人淚眼婆娑,想說些什麽。


    林棠沒給她機會,繼續說:“兒臣知道您過去的種種不易,但您現在有兒臣了,兒臣答應您,以後會照顧好您。”


    “林棠,額娘是不是很沒用?”


    郭貴人拿起帕子擦眼淚,邊哭邊說:“額娘位份低,連累你跟著我受苦。額娘知道,您不喜歡額娘哭,但額娘忍不住啊。”


    林棠挑眉,突然想到了某種可能。


    郭貴人她該不會是抑鬱症吧?


    她試探性地問:“額娘平日可會覺得困乏無力,情緒低沉?”


    郭貴人擰了擰帕子上的淚水,點了點頭。


    what fa?


    林棠再次心梗。


    平日裏,她見郭貴人沒事的時候總是躺在床榻上暗自垂淚,還以為她隻是像年輕人一樣愛睡懶覺。


    隻不過比年輕人多了一項愛好——愛哭而已。


    如今發現她額娘可能是抑鬱症,這可怎麽辦呢?


    林棠滿腦門子的問號,她不像穿越女主那樣,有一個學醫的朋友,她身邊都是研究怎麽種地的啊?


    而且,大家研究領域不同,基本上很少有交流啊!


    屋漏就算了,還下雨了。


    林棠滿肚子髒話,她真的很想講一講。


    她不知道該怎麽治療抑鬱症,她隻能盡量順著郭貴人。


    林棠定睛看著麵前梨花帶雨的郭貴人,昧著良心安慰道:“額娘,兒臣沒有不喜歡您哭,兒臣覺得您哭的…哭的很好聽。”


    郭貴人眼睛亮了。


    雖然她也覺得自己哭的比較好聽,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誇她呢?


    林棠心如死灰,閉著眼睛道:“額娘,兒臣愛聽…愛聽您哭,您以後想哭可以來找兒臣。”


    郭貴人點點頭,一秒都沒猶豫地應下來了。


    林棠:……一種植物!


    她也想哭了。


    罷了,自己選的路,跪也得跪完。


    就當是報答郭貴人的生恩以及在眾人都對她躲避不及時,郭貴人依舊堅持留下照顧她的恩情吧。


    林棠示意麥苗送走郭貴人,接著把靠枕收起來,往下坐了坐,平躺在床榻上睡覺。


    眼睛一閉一睜,幾日又過去了。


    林棠臉上的膿包全部結疤脫落,太醫把脈過後也道:“四公主福大命大,已經痊愈了。”


    梁九功把消息稟告給康熙時,康熙動作微滯,他震驚地問:“真好了啊?”


    梁九功點頭。


    “倒是個有福的孩子。”康熙感慨道。


    畢竟,清朝曆經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以及康熙四個朝代,患上天花的人不少,但熬過去的稀少。


    林棠哪怕是個小透明,那也是康熙的女兒,她病愈了,康熙還是很高興的。


    因此,他語氣歡快地吩咐:“梁九功,朕的女兒患天花後病愈,屬有福之人,著內務府按阿哥等級辦宴席慶祝。”


    “奴才遵旨。”


    梁九功低頭繼續問道:“貴妃娘娘那?”


    “貴妃呢…”


    康熙頓了頓,到:“梁九功,你明天親自帶人把貴妃送回儲秀宮,順便替朕看看四公主臉上是否留有痕?”


    “嗻。”


    儲秀宮要解封了。


    林棠披著白底繡紅梅氅衣站在儲秀宮裏。


    儲秀宮正殿大門緩緩打開的一瞬,林棠恍惚回到了疫病剛解封那年。


    “奴才給四公主請安,四公主吉祥。”


    內務府太監們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她緊了緊披肩,道:“都起來吧,本公主大病初愈。麥田,看賞吧。”


    天花沒能讓老天爺帶走她,那就是讓她在這裏好好活下去。


    從今日起,林棠決定把自己真正當成康熙的第六個女兒——愛新覺羅·林棠了。


    至於21世紀,就當那是她的前世。


    她會用在那裏學到的東西,不著痕跡地融入這個時代。


    對,是融入,不是改變。


    君不見《步步傳》裏的女主想要改變曆史,結果卻推進了曆史,又把自己搭進去了嗎?


    更何況,林棠自認一直待在學校裏的她雖說能把《嬛嬛傳》倒背如流,但她還是鬥不過宮裏的人精。


    畢竟,人家是實踐,她是理論啊!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爭取研製出高產雜交小麥,靠它抱上康熙的大腿,再找個品行優良的蒙古貴族,多要點嫁妝嫁過去策馬奔騰。


    不過,林棠著實沒想到康熙竟然要為她辦席。


    她暗自慶幸,幸好熬過來了。


    不過可真是吃席了。


    林棠望著魏珠走遠的背影,腦子裏不斷回放他剛說的話。


    “皇上口諭:四公主大病初愈,著內務府按阿哥等級於三月二十辦宴慶祝。”


    林棠內心:皇阿瑪,咱商量商量,能不能再來點實在的?給我打點錢。


    郭貴人在林棠耳邊喜極而泣,“林棠,我就知道,你皇阿瑪沒放棄我們。


    你且放心,這次宴席,額娘一定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不是?額娘,上次是誰在我的耳邊說,皇上放棄我們了。”林棠碎碎念。


    “你難道不知道,額娘今天一個想法,明天又一個想法嗎?”


    郭貴人理直氣壯,自從林棠說她喜歡聽郭貴人哭之後,郭貴人就徹底放飛自我了。


    “好好好,好的很啊。”


    林棠看東偏殿的人都滿臉喜色,她也忍不住開心起來了。


    這次宴席來的剛剛好,既為她大病初愈增添了幾分喜色,又給了她一個正式了解康熙後宮的機會。


    等等!


    林棠突然想什麽?


    三月二十?


    今日三月十四了,還有六天辦宴席。


    她的肥料快堆四個月了。


    春小麥也該播種了。


    林棠當即拍板,趁著貴妃還沒搬回來,連夜把肥料撒在地裏。


    她扭頭看郭貴人,“額娘,春天到了,兒臣的地要再翻翻了,兒臣不信小鄧子他們,隻信額娘。額娘能幫兒臣連夜翻翻地嗎?”


    郭貴人含淚點頭。


    林棠轉身接著道:“小鄧子、小田子,你們把堆好的肥撒在地裏。


    麥田麥苗,你們把上次剩下的種子再挑挑,隻留飽滿的。


    月華、芳華、芬華、星華,你們四個先去睡覺,等他們忙完,你們起來把儲秀宮打掃打掃。”


    “奴才遵命。”


    月華帶著眾人下去各忙各的,郭貴人問林棠:“林棠,額娘去翻地,你幹什麽啊?”


    林棠不假思索地回答:“額娘,我還是個孩子,當然要去睡覺了啊。”


    “好好好。”


    郭貴人轉身走了。


    林棠也不介意,她爬到床上,蓋好被子就去找周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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