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若穀從前溫和乖巧的形象深入人心, 以至於不論容相還是親爹南宮雲林都沒發覺他神情背後的狡黠。南宮雲林見好就收, 衝南若晃晃手,一屁股坐到容相對麵:“行了,你義父叫你起來你就起來吧,瞧你義父心疼你呢。”南若發誓, 他看到了容相額頭冒出了黑雲。容相抬起茶盞往桌上一磕:“說吧,你叫人來說十萬火急的事是什麽?”南宮雲林臉色一正, 三言兩語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南若乖巧捧茶,餘光暗覷著兩人的神情。不同於渣爹聽到這件事時神色變幻,容相連個眉頭都沒皺一下。南若心道果然, 就像那“二哥”說的,容相已經查到了一些端倪,所以才不驚訝。他都能明白的事,南宮雲林豈能不懂,立時道:“不愧是輔明,我來時就跟梔奴說容相肯定已經查得七七八八,不差咱們這一點消息,果然。”不,你沒說,南若心裏抗議。容相壓根懶得搭理他,麵露沉思。南若悄悄給南宮雲林遞了個眼神:然後呢?瞧容相這樣子,顯然早就心裏有數,不缺他們這一報信,這功勞不白瞎了?南宮雲林:坐著別動。扭頭朝容相道:“要不叫顧漁親自來一趟,在輔明麵前他定不敢說謊。”容相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用,他並未說謊,我之前已經查到了一些痕跡,那兄妹兩確實是當年的孩子。”“當年……”南宮雲林神色微變,似愧似悔,“是我們對不起他們母子四人……”容相神色平靜:“落子無悔,悔恨的話無需多說,殺了人便是殺了人,後悔換不回人命。”南宮雲林抬了下眉,行行,就我虛偽,你們真誠行了吧。容相指尖輕輕拂過袖口,拂順堆起的褶皺:“穀哥兒幫我去同外頭的小廝說一聲,叫他去冷府請冷指揮使來一聚。”這是要支開他?南若了然,應聲去了,傳完話沒立刻回去,在前院穿堂客室坐下,一直等到冷指揮使來,才帶他一道進去。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冷千影,先前祭祀與接駕時便看到過,不過那時隔著人群隻遙遙一瞥,如此近距離打招呼是頭一次。作為男配,長相自然是不差的,南若還記得他摘抄出來女主形容他的關鍵詞:酷哥,man帥。時光流逝,昔日酷哥已經成了酷大叔,約莫為了凸顯威儀還蓄了胡子,更顯成熟,和渣爹容相站在一起,不像同輩更像長輩。想到他或許已經中了生生不息時日無多,南若斂目。“你明日一早便去太醫院一趟。”容相與他似乎並未有過多交情,簡單解說完自己的猜測直接道。冷千影也不像南宮雲林喜愛寒暄,從頭到尾寡言沉默,即便聽到自己有可能已經中了毒,也未表現出過分激動,隻怔愣片刻,說了一句“報應”。待聽得容相吩咐,接過南宮雲林遞來的茶,如喝酒般一飲而盡,落杯,道:“佛言因果報應,善得善果惡得惡果,自我昔年落下第一刀,便有此覺悟。”他暗衛出身,主子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刀下落了多少亡魂,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隻是沒料想能得陛下娘娘恩許,叫我走入人前、拜官置業,已是我畢生福報,是我奢求過多,竟想著娶妻生子兒孫滿堂。”“叫我償命我毫無怨言,不想卻連累妻兒……”他呼吸加粗,“海哥兒才六歲,他第一聲哭,第一聲笑,我全記得,說句叫你們恥笑的話,我三十得子,海哥兒降生那日,我抱著他竟哭了出來,還惹得我妻笑我……”似想到當時的情形,他麵上露出一絲笑來。南宮雲林歎道:“這是哪裏話,梔奴降生那日,我也激動的不得了,若不是當著下人要顧及臉麵,我怕也會哭出來。”容相垂目,他也死了幼子,雖不及長子降生時欣喜,但這幾年放在身邊寵著,豈能沒有感情。南若沉默,他想起了前世早逝的父親,他當年是不是也為他的降生這樣高興過。冷千影:“我親眼看著海哥兒死在我麵前,前一刻我們還在說話,我說要帶他去騎馬,去校場看□□,可還沒說完,他就倒在了我麵前……”他手握成拳,忍不住顫抖。不過並未失態,很快深呼吸冷靜下來,道:“海哥兒不是那對兄妹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南若一瞥他的神色,心頭一跳。冷千影平靜道:“我不後悔殺他們母子四人,職責所在,主子要我殺誰,我便殺誰,他們若想聽我一聲愧疚那便錯了,我不會有半絲愧疚,我隻後悔當初沒有斬草除根幹淨。”“我殺人,人殺我,我殺人親人,他們也可殺我親人。”他麵上浮起痛苦,一閃而逝。“我唯一做錯的,是不該娶妻生子,奢望兒孫滿堂,手染鮮血之人,便得做好孤苦一生的準備。”南宮雲林與容相沉默。冷千影續上一杯茶,再次一飲而盡,沉聲:“無需找陌寒殤,我不會叫他們如意,我自會了結自我。”南若倏地抬頭,掩飾不住滿臉驚色。他等南宮雲林和容相說點什麽,卻見兩人誰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霎時一股寒意從脊背躥了上來。“仇也好,怨也罷,就到我這裏打住。”冷千影平靜道,“他們既是為了報複我才對海哥兒下手,我沒了,想來往後也不會再牽連到妻女。”他直視容相:“我的命你拿去用,隨你如何謀劃,我唯有一個請求。懇請相爺看顧我妻女一二。”容相舉杯:“好。”